一路上,他心中一直在祈祷,一直在渴求,甚至是跪求:
那三千学府士子可千万不要热血上头以身试剑!
他不知道为何奉天教要派出大量境界高深的卫教骑兵去阻拦学府士子返回东海之畔,东池学府向来与世无争传教讲学,他根本想不出来原因
但他知道,东池学府士子的满腔热血比之自己犹有过之,在他们眼中只有圣贤,别无他物。
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惧怕奉天教卫教骑兵的嗜血大剑!
因为他也曾是东池学府士子,他深知那座深不见底的学府培养出来的士子脾性:诚心,正意。
心之所向,意之所至,即便刀斧加身,即便千军万马,即便有死无声,他们依旧会毫不犹豫欣然前往。
即便一去无回,那便一去无回!
想到这里,侯耀杰只感觉眼睛中有东西夺眶而出,似乎是被耳边呼啸的风吹出来的。
他高高扬起手中马鞭,狠狠落下,身下坐骑便会加力一分。
重又几个来回,他终于看到了玄武门熟悉的轮廓,但在玄武门前却没有一个人存在。
因为三千学府士子皆已出城。
他弃掉身下已经口吐白沫大汗淋漓的坐骑,大步跑向城门,他心底在呐喊:
等等!等等!等我一下!!!
待他站到玄武门宽逾两丈的阔大城门时,他的视野中乌压压一片皆是背影,尽是束髻长袍伟岸修直的士子背影!
那些背影脚步稳健毅然前行,血月的赤红光芒照射下在地上拉出一条血红影子。
孤独而又凄惨!
侯耀杰大喊出声,他竭力呼喊想要拦下直直前行的背影,却被他们如洪钟大吕的响亮嗓音覆盖住。
声音中回荡的是儒家特有的浩然正气!
“故国有患难,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庙,百姓最后死乡间。”
”臣卫君宗庙者,故谓仁义,故谓礼制……”
从玄武门上空望去,三千士子的前方,是一眼望不见头的卫教骑兵,他们银甲重剑,一字排开,眼神淡漠。
剑,皆已出鞘!
一万把剑,咄咄逼人!
三千士子,慨然前行!
人人面东背城,向死而生!
侯耀杰终究是没有拦下一万奉天教卫教骑兵呼啸而下的亮银重剑。
或者说是,他终究是没有拦下三千执意赴死的学府士子。
他只能在玄武门门洞里怔怔的看着,看着高头大马之上银甲熠熠生辉的卫教骑兵不厌其烦的重复向下挥出五尺大剑,剑芒辉映间都是血月余光的狞红,如割草般一茬茬的割掉马下学府士子的人头。
割完一茬,还有一茬。
前面神情慷然的士子刚被五尺大剑劈头斩下,在赤红大地上泼洒出一股滚烫的鲜血,无力的倒下后,身后便又有一名同样神色的学府士子昂首挺胸迈步上前怒目不言。
这便是“悍”而不畏死!
三千学府士子,无一人后退,争相赴死!
这场一面倒的“战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到最后,辽阔的城外大地上已经找不出一个束髻长袍的学府士子。
从他们脖颈间喷射而出的滚烫热血此时早已冷却,无数股血泊如同溪汇大河般渐渐凝聚在一起,汇成一股猩红溪流在崎岖不平的沟壑间向前滚动,在血月的照射下早已分不清到底是鲜血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血流成河!
侯耀杰看着他们一步步的走向对面,一步步的走到剑下,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这些人里,有他认识的人,也有他未曾谋面的人,但他们都师出同门,都是东池学府的弟子。
这些人中有昔日仰慕饱读诗书的师兄,有情同手足肝胆相照的同窗,也有从未谋面脸庞稚嫩的师弟,但在今天,他们都倒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他却无能为力不能出手相救。
那些流在地上的血,重重的滴在他的心头。
他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要不顾大唐律例去取出兵符调动京防营。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自从他进京履职后他的一言一行始终如履薄冰。
他已经不是一个无拘无束的负笈游学士子,也不是孑然一身的西凉武将,而是代表侯家,甚至说是代表大唐皇室的一只旗杆。
如果他违律调动京防营军马,虽然能在大剑之下救出所剩无几的赴死士子,但那就代表着大唐官方对奉天教明目张胆的不宣而战。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被扣上一顶“佞臣乱政”的黑帽子,就连他身后的世代将门侯家都会因他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不敢这样做,他也不能这样做。
所以他一直在竭力忍耐。
侯耀杰紧握双拳,指甲死死地嵌进肉里,透出些许猩红。
也许只有身上的伤痛才能让自己的热血冷静下来,但他胸口的那团怒火却是久居不下甚至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不知何时,玄武门上空突兀出现了一道纤瘦身影,不可思议的是,那道身影此时竟是凌空悬立!
侯耀杰抬头望去,突然感觉那道身影有些熟悉,细看之后他心底一颤:
“四先生!”
那道纤瘦身影身披一件素雅的青紫襦裙,容颜婉约。
她眉头紧蹙的看着前方如临大敌的卫教骑兵,双肩微颤之下粉拳紧握,似乎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她身遭的空气仿佛就好像是一座防护罩,血月的赤红光芒照射下来竟然不能进去分毫。因而她的脸庞并没有像在场的众人或者是倒下的士子一样面带红芒,而是发出一种与身上襦裙颜色无二的青紫。
她斜眼撇了一下侯耀杰,没见她有丝毫动作便很快的收回视线,重新凝望起对面恃剑而立的卫教骑兵。
但侯耀杰此时心中却是如翻江倒海般无法平静。
方才四先生那冷眼一望,他只感觉那一眼仿佛是一支利箭狠狠地扎在他的心窝,狠到让他窒息不已,一时间难以喘上气来!
他不敢说话,因为四先生是他从始至终最为尊敬的师长,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师兄弟先后到下却无能为力,他怕见到东池学府的任何一人,哪怕那个人是学府上最没有地位的门房他都没脸再去见上哪怕一面。
可在他最难熬的时刻偏偏遇到了最为敬重的四先生!
他感觉自己仿佛刚从干涸的沙漠中走出来便又马上被人扔进油锅中,这种感受,他都恨不得一死方休。
只见青裙女子缓缓闭上那双秋水长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她便与那一万奉天骑兵近在咫尺!
一念起,百丈外!
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头顶的女子,平静肃立的骑兵阵营中明显出现了一抹慌乱,而后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冷静下来的卫教骑兵动作一致的将手中大剑收归回鞘,于马背另一侧的行囊中掏出一杆墨黑长矛,反手握在手心。
整个过程十分安静,安静到连他们身下战马希律的响鼻声都彻耳可闻。
一万杆漆黑长矛,一万双冷厉眸子,齐齐指向悬空而立的青裙女子。
“咄”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叱令,身在宽厚马背之上的一万骑兵人人腰身后拧,右臂肌肉如山岩般暴起,手中长枪携风雷之势破风而出。
直直奔向上空的青裙女子!
面对着攒射而来铺天盖地的厚重枪雨青裙女子却是无动于衷,清澈的眸子始终抬头望向头顶狰狞的血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一万骑兵四面八方奋力掷出的漆黑长矛划破寂静的夜空,刺穿如血的空气,最终在高空汇聚成一条厚达两丈滚滚枪流,宛如一条漆黑巨蟒携千钧之力奔向青裙女子的面门。
青裙女子仿佛感受到了身下的变化,她微阖眼帘,两只碎花袖口轻轻向下一挥,血气如织的天空中便凭空出现两条青芒巨龙呼啸嘶鸣!
我有盈天袖,
一袖舞双龙!
两条由真力凝聚的青龙自她青色碎花罗锦袖口中堪堪挤出,两条青龙仿佛因重获自由仰天长啸一声,毫无生机的青狞竖瞳一凝,便直直一冲而下。
青龙直下三千尺!
远离战场的侯耀杰目瞪口呆着看着这一幕,一万柄去势汹汹的精钢长矛与嘶鸣不止的真力青龙甫一接触便齐齐化为砾粉消失不见,毫无招架之力。
毫无阻碍的两条庞大青龙恍若真龙出世般交互缠绕竞相跃入已然慌乱的奉天教卫教骑兵阵型之中。
人仰马翻!
势不可挡!
仙人之力!
血月之下,两条青龙一左一右在地面上千军万马中翻转腾挪呼啸而过,恍若两具巨大滚石落入骑兵阵营中,所过之处,碰之则残,遇之即伤。原本整齐划一的骑兵阵型顿时被冲的七零八落,哀鸿遍野。
圣贤一怒。
血流漂杵!
侯耀杰没有想到,循循善诱博艺杂精的四先生竟然是一名圣贤境的武道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