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凌晨六点,没关手机的启钺就被值班的启骏的电话吵醒,睡眼朦胧的他一看到拨来电话的是自家大哥,拒接的心都有,最后还是屈服于启骏连续不断的呼叫,接起了电话:“找我什么事啊!知不知道我在睡觉,还没起呢!”
电话那头的启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说:“启钺,如果你还想见悦丰的最后一面的话,就赶紧到医院来,我尽量拖住他!”
大哥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启钺的耳边炸响,启钺瞬间清醒了很多,“我马上来,你尽量!”放下电话,启钺飞速刷牙洗脸,连桌上的早饭都赶不及吃,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向医院疾驰而去。可道路并没有他想的那样顺利,车流反常地拥挤,启钺等不及,付了车钱,又扯掉了碍事的吊臂带,匆匆向医院跑去。悦丰怎么会死,他还没有和自己交流过泡妞技巧,还没有和自己切磋过球技,仍然记得自己出院那天悦丰期盼的眼神,只是现在,怕是永远都见不到了。自己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浮现在启钺的脑海里,哥哥不是说手术成功的吗?不是说他可以照常运动没有问题的吗?难道是他欺骗自己?不会的,他从来没有骗过自己,极有可能是术后并发症,或者是脑部手术诱发了他身体里一些X因素的爆发……孙启钺越想越乱,思绪仿佛不受控制般飘向远处。
下车的地方距离医院的距离并不遥远,等启钺风一般的跑进悦丰所在病房的时候,看到他那张床的帘子紧紧地拉着,心也随着揪了起来。在门口稳定了一下心神,启钺大步走进病房,拉开帘子,看到哥哥无助的眼神,转向心电监护仪,血压为零,心跳变成直线,这代表着死亡。
启钺不相信,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拖着受伤的手,为悦丰做胸外按压,气管插管外的橡皮球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留给启钺的只是他貌似安静的离开。
启钺自虐般地为他做胸外按压,启骏吩咐江彦做死亡确认,半拉半抱地拖启钺出门。他看到了启钺强忍着的泪,心中一阵难过,搂着他走向办公室,试图让他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僵尸般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痴呆地看着门口,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不动也不闹,启骏给他倒了杯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可身边的这个人还是木讷地坐着,没有伸手的意思。
“喝点吧,看你嘴唇干成什么样了。”启骏握住启钺的手,柔声劝道。
“哥,请你告诉我,悦丰为什么会……会死……”貌似平静的声音下是启钺几近崩溃的心。
“悦丰死于DIC(弥漫性血管内凝血),他妈发现他抽搐按铃,我们到的时候发现他脑栓塞,已经昏迷,然后我们做了抗凝治疗,但是效果不理想,然后我们用了抗血小板药物、抗纤溶药物、补充凝血因子,都没有用。然后……”孙启骏无力地把头埋入双臂中。
听启骏说这些话,启钺了解了个大概,DIC是术后并发症之一,虽然没有脑积水来得常见,同样有可能出现。周悦丰的死给孙启钺行医路上带来了第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没有想到,自己见证的第一个死亡病例是周悦丰,冷静下来后,启钺感到自己的右小臂传来的疼痛,一定是刚才做胸外按压的时候又伤到了骨头,不禁有些后悔,启钺本就不是很能忍耐疼痛的人,这回又龇牙咧嘴地转身向他哥哥求助:“哥,我手臂好痛,快帮我看看。”
启骏听到之后,立马抬起头,心疼地望向启钺,又想起他刚才自虐的行为,怒斥道:“活该吧你就!自己手臂有伤你不知道啊!”本想给他一巴掌,但看他疼得五官都揪在一起,也下不去手,赶紧送他到骨科病房找李主任检查。
医院里的人们习惯了起早贪黑的生活,尽管八点才是规定的查房、交接班时间,但大家不约而同地在七点半到达医院,还没有病人做检查,李主任在骨科办公室准备着给一个骨癌病人进行髋关节置换手术,看到两兄弟走来,忙问:“启钺怎么了?”
“启钺又撞伤了手臂,李叔再帮着看看。”启骏满脸焦急。
“先去照个X光,看右臂的损伤有没有加重。启骏我有个大手术要做,梁医生今天门诊,可以去门诊找他处理伤处。”
两兄弟道过谢,匆匆向拍片室走去。启钺怕伤加重,影响他重新上台手术的时间,不得不好好保护自己的手臂。
X光片显示,启钺原本骨裂的地方已有愈合的趋势,但在刚才的冲击之下,又受了伤。启骏埋怨启钺不够冷静,但看他伤了身又伤了心,不好说得太重,只好点到为止。
启钺无精打采地走回办公室,“你想回家吗?”
启钺摇摇头,脑子里全是他和悦丰的画面,“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回家也没人照顾我不如在这里和你们聊聊天。”
“好吧,我下午门诊,要不跟我去转转?”启骏建设性的建议获得了启钺的首肯,用工作来舒缓伤痛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悦丰的妈妈走了进来,启骏不禁面露尴尬,随即迎上去:“阿姨,对不起,我们没有留住悦丰,如果我昨晚就发现他不对劲,就不会……阿姨,真的……很对不起。”启骏后退一步,对着悦丰的妈妈深深的鞠了一躬。
“启骏,这不怪你,你别自责,至少在他最后的这段时光里,他很快乐。是启钺把他带出了肿瘤的阴影,让他笑着离开。”悦丰的妈妈苦笑着,安慰手足无措的两兄弟,“你们两个都不用自责,手术后的并发症时常会出现,这是悦丰的命,你们尽力了,我不怪你们。”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她没有表现出难以接受的样子,从知道悦丰患恶性肿瘤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她给了启骏启钺一个笑脸,“别灰心,有好多病人在等你们,悦丰只是其中之一,别因此怀疑自己。”
“阿姨,有件事我知道现在跟您说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们想,能不能让悦丰把角膜捐献出来,帮助眼科的一位病患。”启骏有些难以启齿,但那位病人同样……同样需要帮助。”
“就不能让他安心的走?”说话声细若蚊蝇,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复又点点头,“悦丰知道了会很开心的。”两兄弟已无言以对,只能目送她离开,看到她疾步离开颤抖的背影,启骏转身快步走向窗口,眼泪倾泻而下。启钺站在哥哥的身边,呆呆地看着他血红的双眼,抓起他的手:“哥,还有好多病人等着你呢,CHEERUP!”
启骏用手抹了抹眼泪,定定神,“走,查房去。”
忙碌果然是舒缓心痛的良药,穿梭在病房之间,回忆各个病人不同的病例,倒也无暇想念逝去的悦丰,空荡荡的六号床依然在那里,等待它的下一位病患。
晚上启钺躺在床上,梦见悦丰嘲笑自己不敢和甜心表白,自己大骂他混蛋,就被启骏拍醒了。猛地坐起,睁开双眼,是自家的床,启钺明白刚才一切只是梦境,自己再也不能和他这样吵架,无力地倒在床上,侧过身,一行清泪流过眉间、漫过发线,直至消失不见。
生活依然继续,启钺认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这只是忙碌背后的假象,其实自己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依然会想起那个住院时给自己带来欢笑和快乐的小兄弟,又会时不时留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