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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雨中雨

轰隆一声炸雷响彻天际。柳歆凝被吓得一松手中的绿色香水小瓶,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穿着一身清凉的白色连衣裙,柳歆凝来到房间的阳台上,抬起头看向天空,眼神清澈而忧郁。黑色的天空乌云密布,云海翻滚,如同坟墓一般毫无生气。

邓辉就这么走了么?自从邓辉走了以后,柳大小姐总觉得家里好像缺了点什么,空空荡荡地让人极为不舒服。

从小到大,柳歆凝几乎没接触过什么同龄人,少数的几个同龄人还会顾忌自己是个贵族家的大小姐,即使言语交流也会有明显隔阂。唯独认识了这么一个邓辉,他骨子里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傻气,竟能不在乎自己的大小姐身份与自己打成一片。这样的人除他以外,恐怕再也难遇到了。

这几天为了找回邓辉,柳歆凝向父亲请求了几次,可是每次父亲都不会给她明确的答复。柳歆凝从小便知父亲城府极深,一旦有了打算就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甚至是自己这个女儿。虽说父亲这么做,柳歆凝打心底里很是反感,但她心底里明白,父亲这是为了保护她。父亲总是说:“你不要了解太多,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

柳歆凝捏紧了手中的香水小瓶,惆怅地一叹,转身回到了屋内。

明天就是参政大会了,希望父亲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富翁》

-这样一个人啊,千万财富,走在大街上,昂首骄傲无视。

-路人都说:这是只孔雀,只看前面,却不看后面。

-这个人走啊,忘记一切,路过家伞店。

-他慢慢进去,对着老板,傲然地开口:我十分有钱,只要把伞,把你最贵的,拿给我看。

-夹着把名伞,天却下雨,不忍心打啊,掖进衣服。

-脑中一闪,这衣服更贵,该怎么办,让雨淋一身?

-脱下来衣服,带着那伞,藏进那裤子,雨下大了。

-多么可笑,多么可叹。

-这样一个人啊,千万财富,走在大街上,愚蠢吝啬无奈。

邓辉看完坎坦夫新爵写的诗集,忍不住一笑。

雨滴忽然敲在铁匠铺外的铁桶上,发出“当”的一声,紧接着,无数个“当”如同赶集似在铁桶上响起,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外面的雨就这样下大了。

土道上上被激烈的大雨砸起阵阵黄尘。街头上一阵喧闹,人们叫叫嚷嚷地四处奔走,寻找避雨之所。街头有几个路灯,直接被愈发猛烈的雨水浇灭,几阵大风过后,路灯嘎吱嘎吱地向雨水发出了强烈的抗议。夜晚的街道一时昏暗一片。

而路边的铁匠铺这时还明亮依旧。

铁匠张放下手中的活计,探头向外看了看说道:“雨下大喽……雨下大喽……弄不好要下到明天,明天坎坦夫新爵就要来了,尤利西斯克(天气之神)真不给执政官面子啊。”

邓辉拍了拍手里的诗集,在凳子上扭了扭屁股,笑着说道:“没想到坎坦夫写的诗还蛮有意思的。”

铁匠张摇头道:“你才看了一章,那算什么?后面有趣的更多。坎坦夫可是杰安地大陆闻名的诗人,作曲家,虽说对这些政治家们,老张我不太感冒,但他的诗集我还是很喜欢的。平时没事的时候,我总会读他几本。”

邓辉好奇道:“识文断字的铁匠还真不多见,铁匠张你懂得这么多东西,都是谁教给你的。”

铁匠张哈哈笑了笑道:“我懂得多么?一个铁匠能懂些什么,我只不过知道一些你不知的东西,但是你也有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这样算来,老张我不算懂得多。”

邓辉点了点头,合上手中的诗集心道:铁匠张太谦虚了,总感觉他好像在掩饰什么。

铁匠张随手拿起一块脏抹布,用它擦了擦自己锃亮的脑袋,就直接将抹布拍在一把铁剑上用心擦拭起来:“小辉啊,我给你打造的短刀用着怎么样啊?”

邓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别再腰间的短刀,忙笑着答道:“手感很棒,外表光滑,刀刃锋利,是一把好武器。”

铁匠张低头继续擦拭着铁剑道:“那把武器,可能是老张我打造的最后一把武器了。”

邓辉闻言大吃一惊,瞪着眼睛问道:“为什么?”

“我明天就要搬走了,不在高牙镇打铁了。”铁匠张淡淡说道。

明天?难道是因为参政大会的缘故么?邓辉正想问题问缘由,只听铁匠张继续说道:“我打了大半辈子的铁,有点累了,准备回山里歇一歇。”

邓辉谨慎地问道:“张叔没有什么亲人么?”

铁匠张摇了摇头道:“我只顾着忙碌自己手上的活,没心思去找姑娘,哎?”铁匠张转过头,将浑浊的老眼投向邓辉,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看柳家大小姐跟你好像很合得来,你年纪轻轻的,应该考虑考虑。”

邓辉这时忽然想起了中年人的警告,只能无奈一笑道:“张叔,那可是贵族家的大小姐,我这样的平民可不敢高攀。”

“哎……话不能这么说,”铁匠张连连摇头道,“你要是一直认为自己是平民,那就一辈子是平民,向我,我就认为自己是铁匠,所以一辈子都是铁匠。你还年轻,可不能这么想。不然前途就完了。”

邓辉点点头虚心道:“多谢张叔指教。”

“你走这几天,柳大小姐没有找你么?”铁匠张不经意问道。

邓辉神色一黯:“不知道……也许找了吧……”但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铁匠张听了嘿嘿一笑道:“你们小孩子别气,过一阵子就好了,去找柳大小姐,说不定想你想得不行了呢。”

“张叔!”邓辉被铁匠张说得脸上一红,神色一时尴尬无比,“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这件事不是想挽回就能挽回的。”

铁匠张见邓辉说得坚决,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于是转移话题道:“翻到第十章,那首诗我感觉写得不错。”

邓辉急忙翻开手中的《坎坦夫选集》,将页数翻到第十章,认真看了起来。

-《雨中雨》

-啊……我的美丽姑娘,你在何方?

-自从那天在雨中遇到你,我就不能将你遗忘!

-你的容貌,你的身影,你的美丽漂亮,始终在,始终在我脑中回响!

-你这害人的姑娘!害得我茶不思,饭不想,啊,我美丽的姑娘!

-你拒绝了我,让我如何能将你遗忘?

-你不知我的心肠,你不知我的忧伤,我是你忠实的追求者,时时守在你的身旁!

-求你看一看我,了解一下我的心房。

-若你有了爱人,我就站在桥上,只把我的身体投江,啊,我美丽的姑娘,我愿永远守护你在天堂!

-我的美丽姑娘,你在何方?

一道蓝色的闪电过后,一声连绵的滚雷响彻黑暗的天空。邓辉忽然想起一事,于是放下手中诗集,将身后背着的乌钰巨剑摘下来插在面前说道:“张叔,你打磨完以后,巨剑真的轻了不少。但我不明白,为何原来奠不动半点魂力的乌钰巨剑现在能奠进魂力了?”

铁匠张侧头看了一眼巨剑,又转过头,拿起一旁的锤子一边砸着手里的小刀,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因为回来以后,我把你的巨剑内部掏空了,将一些别的矿物熔铸完塞了进去。但是还留着一个握柄连接在巨剑内部,我害怕别的矿石承受不住外层乌钰矿的重量和挥动力度,要是断了,那样不就完蛋了么,所以我就没用别的矿石做剑柄。这样以来,你的武器就既能奠魂,还拥有坚硬的外壳,如果你想提升你的奠魂效率,就去找一些稀有高效的奠魂矿石,把里面的再掏出来换掉就可以了。其实你所奠进去的魂都没在外层乌钰矿里面,而是奠在了里面注入的矿物之中,”

邓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听张叔的意思,只要自己能找到强度更大的矿石,给自己的大黑鬼改造一番,就能增强大黑鬼的攻击力,这样一把可以提升实力的武器,还真是举世罕见。不过也就是张叔能想得到。邓辉心里暗暗惊喜,可他忽然一想,又觉得不对,那大黑鬼那么坚硬,张叔怎么能说掏空就掏空呢,是不是有什么事铁匠张没告诉自己:“张叔,您不是说只有电纹石才能打磨乌钰巨剑么,您用什么将巨剑里面掏空的?”

铁匠张苦也似的一笑,摇了摇头道:“这是师傅的技艺,不能外传的。”

邓辉听了一翻白眼:这张叔真是,明明一个亲人和学徒都没有,还说不能外传,难道他想埋葬自己的技艺么?根本就是借口。

铁匠张好像猜出了邓辉心里的想法,于是放下手里的小刀,走过去拍了拍邓辉的肩膀说道:“有些东西,不能外传,宁可将它永远封锁在坟墓里,也永远不能让它重见天日祸害于世。”

看邓辉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铁匠张轻叹了一口气道:“小伙子,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否则在你报仇的同时,心灵上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邓辉心里暗道:这和不能外传的技艺有关系么?不愿意说也行,我不问就是了,但怎么竟找那些奇怪的话题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读一读,”铁匠张指了指邓辉放在桌子上的《坎坦夫选集》说道,“第七章,读读,读读就明白了。”

邓辉翻开诗集到第七页,认真地在心里读到:

-《仇恨》

-我有了仇恨!慈祥善良的凯莫蒂女神!我居然有了仇恨!

-我恨他!我恨他哇!

-我在眼睛里燃烧,我在心脏里跳舞,我在血管里洗澡!

-时间!冲洗了它!冲洗了它!一瞬间!他隐去形,消去态,被遗忘了!被遗忘了吗?

-可是我又见到了他!见到了他!他就在那!

-我的心,爆了!我的肺,爆了!我的脑,爆了!仇恨从里面出来,爆了一切的一切!

-我拿刀,我拿盾,我拿万恶的诅咒,我拿肮脏的吐沫,我拿憎恶的眼珠!

-走向他!走向他!

-我举起刀!凯莫蒂女神!他害怕了。我疯狂地笑!

-可是,我忽然瞎了!我忽然瞎了!我看不见蓝天!我看不见鲜花!我看不见一切有色彩的东西!

-我成了瞎子,我成了瞎子,刀扎向他,我看不见鲜血。

-天空鸟在歌唱,地上姑娘在跑。

-我躺在坟墓里,永远看不见光明。

邓辉合上书本站起身道:“我懂了,现在我得出去走走。”

铁匠张没有回头:“你去哪?外面雨下得那么大?”

邓辉低下头道:“我去见见柳大小姐。”

铁匠张点点头道:“快去吧……有些事情,只不过是你想得比较复杂,其实解决起来非常简单,门旁边有雨伞,我就这一把,可别给我弄丢了。”

邓辉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忽听铁匠大声叫住他道:“邓辉!等等!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邓辉听了急忙转身问道:“什么事张叔?”

铁匠张上下打量了一眼邓辉,笑了笑道:“去曙光神殿,那里有能控制你封印的东西。我做的封印墨纸,效力不够,维持不了多久。”

邓辉却为难道:“可是……还没有人找得到那个神殿不是么?”

铁匠张眨了眨眼,呵呵一笑道:“这就是区别!邓辉相信你自己,能找到它。也许你要找的答案就在那里。去吧!”

邓辉点了点头,撑起伞离开了铁匠铺。铁匠张望着他渐渐隐没于雨中的背影,心里想到:去吧,少年,去找一个目标,追到它,你就能成为英雄。

正坐在白色雕花梳妆台前闷闷不乐的柳大小姐,忽然听见阳台处传来一声异响,心里顿时一惊,抬头一看,却见那让自己日思夜念的讨厌家伙正在悄悄翻进阳台,慢慢将雨伞收起来。

柳大小姐一时心乱如麻,两天以来的忧虑也跟着一扫而空。没想到他也想念自己,为了见到自己,他居然会这么做……这不就是幽会么。想着想着,柳大小姐忽然红晕上脸,于是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抬脚上前去问候一下讨厌鬼邓辉,可一想自己还是大小姐,岂能像一个平民那样毫无顾忌地献殷勤?结果满腔的问候还没到嘴边,就已经被这念头死死压进了腹里。柳大小姐只能闷闷不乐地强迫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邓辉向自己走来。

简洁的平头,棱角分明的脸孔,炯炯有神的双眼,虽然几乎三天不见,邓辉却依旧精神如故,只是隐隐约约间,他的双眼中似乎还隐藏有一股不易察觉的病态。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这些天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见邓辉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柳大小姐却愣是张不开口,邓辉也闭口不言,偌大的房间中,两人竟一直无声相望,不知还要持续多长时间。

柳歆凝乌黑的长发如瀑,一身蕾丝花边的白色连衣裙,静静坐在椅子上,纯若玉荷,美如仙子,邓辉看得一阵心神不宁,不免暗叹道:柳大小姐还是这么漂亮,白色的衣服她穿着也很搭配。可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柳歆凝这时心里气苦:你是男子汉,就不能先开口么,凭什么要我一个大小姐开口。虽然那天我很生气,但现在我已经原谅你了,只要你先开口,我就原谅你。我们重新和好。

不想邓辉这时真的先张开了嘴巴,柳大小姐忽然觉得一直安静的心脏竟突然跳得厉害起来,原来自己真的非常希望听到他问候的声音,自己真的就这么想他么?

可是从邓辉嘴里说的出来的,确是这样一句话:“再见,柳大小姐。”

眼泪忽然不可抑制地涌现在柳歆凝的眼中,绕着微红的眼眶打转:“邓辉,你说什么?”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邓辉淡淡说道,“再见柳歆凝,和你在一起,我感觉挺快乐的,因为我要离开高牙镇了,所以今晚特地来向你道别。”

“你要走了?”柳歆凝听出自己说话的语气里有些颤音。

邓辉点点头。“嗯,你多保重。”然后转过身体,准备从阳台上离去。

“别走!……”

邓辉忽然停下来,因为他好像听见了什么。“柳大小姐?”

“邓辉……”柳歆凝刷地站起身,快步抢进阳台抓住他的衣服,眼泪瞬间滑落,“别走……”

邓辉低头道:“柳大小姐,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看在咱们师徒一场,我才会回来向你道别的。”

“可是……”柳大小姐一时语无伦次,眼泪却依旧掉个不停,“你不走不行么?就留在这里不行么?”

邓辉见柳大小姐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里不由一动:这小妞平时霸道无匹,到分别时还是有一些真感情。可是自己奔波两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完成那个目的,现在岂能被这些感情所拖累?若是与别人关系过密,再牵连到别人头上,他以后还如何安生?想到此,邓辉即使知道自己现在心乱如麻,也不得不将心一横,快刀一斩道:“不行!柳歆凝!就这样吧。”

说罢,他便一甩衣袖,撑起雨伞直接跳下阳台钻进了雨幕,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见邓辉头也不回地离去,柳歆凝忽然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跪坐在地,心里乱成一片,任由从阳台外吹入的雨水浇在自己身上,一时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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