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六月十三日吾人一说到文化运动,就不能不联想到欧洲的文艺复兴,因为他实在是文化运动上最显着的一个例证。在空间上,发起于意大利,次第到英、法、德诸国,渐渐的普及于全欧。在时间上,发端于十三、十四世纪之间,极盛于十六世纪,对于最近几世纪,也还有不少的影响。在内容上,以思想自由为原则,所以产生适合人情的文艺,注重实证的科学,提倡人权的理论,后来宗教改革,美、法共和,也是要推源于此的。
因而观察我国的文化运动,也可用欧洲的文艺复兴,作一种参证。我国当战国时代,诸子百家,同时并起,可以当欧洲的希腊。后来,汉武帝用董仲舒议,罢黜百家,儒家言俨然有国教的资格,与欧洲中古时代的基督教相当。此后,由印度输入佛教,民间的多神信仰,又仿佛教而编为道教,然亦不能夺儒家之席,而渐被其同化。到宋、明时代,儒者又把佛、道两家抽象的理论,融合到儒家学说里面去,就叫理学,这正与欧洲中古时代的烦琐哲学相当。直至清代,学者始渐悟空谈理义之无谓,乃用归纳法,治诂训考订,名日汉学,即含有复古的意义;而经、子并治,恢复到董仲舒以前的状况了。到戊戌政变时代,有昌言改制、利用西学的运动,但仍依托孔教,正如文艺复兴时代;美术的形式,虽融入希腊风,但所取材料,还不脱基督教经典,也是过渡时期所不能免的现象。
直至辛亥革命,思想开放,政治上虽并不能实行同盟会的主张,而孙先生重科学、扩民权的大义,已渐布潜势力于文化上。至《新青年》盛行,五四运动勃发,而轩然起一大波,其波动至今未已。那时候以文学革命为出发点,而以科学及民治为归宿点(《新青年》中称为赛先生与德先生,就是英文中Science与Democracy两字简译)。文学革命的工作,是语体文,语体诗,古代语体小说的整理与表彰,西洋小说的翻译,传说、民歌的搜集,话剧的试验,都是以现代的人说现代的话,打破摹仿盲从的旧习,正犹民族复兴以后,意、法、英、德各民族,渐改拉丁文着书的习惯,而用本民族的语言。正是民族思想解放的特征。在这个时候,知识阶级,已觉悟单靠得学位,图饭碗,并不算是学者,渴望有一种研究的机关。十几年来,次第成立的,有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最近有中山文化教育馆的研究部。各大学,如北京、清华、燕京等,亦往往设研究所;最近教育部且通令各大学建设研究机关。而其他学术团体,除科学社成立在先外,如普通性质的中华学艺社,专门性质的地质、生物、物理、化学、农学、工程、经济、社会等学会,都在这个时间次第成立了。
一方面,那时候的学者,都感觉到我们四万万同胞中,识字的、有常识的人实在太少了,有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大多数人,无论有何等完善的宪法,是不过供少数知识阶级的工具,于全民是没有关系的。大家认孙先生于宪政时期以前设一个训政时期,是最妥当的;而且,自命为知识阶级的,尤不可不负训政的责任。除各级党部尽力于民众训练外,其他特别组织,如河北的定县,山东的邹平,江苏的徐公桥、黄墟、无锡、善人桥等,均以开通民智、改良敝俗为全民政治的准备。这种运动的方向,是很对的。
我们读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完全用语体文记录出来,是给我们一种作文的标准。孙先生说:“我们要学外国,是要迎头赶上去,不要向后跟着他。譬如学科学,迎头赶上去,便可以减少两百多年的光阴。”孙先生又说:“以人民管理政事,便是民权现在是什么世界呢?就是民权世界。”我们用这两种标准,来检点十余年来的文化运动,明明合于标准的,知道没有错误。我们以后还是照这方向努力运动,也一定不是错误,我们可以自信的了。
据《中山文化教育馆季刊》,创刊号(1934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