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当官的,混迹于市政府的各个部门。我妈在邮局工作。2003年搬家之前,我们家一直住在离市中心较远的那幢六层单元楼的第三层。苏寒家在第一层。听我妈说,苏寒的父母是在我出生前搬来的,他们都是工人。苏寒的爸爸对她妈妈很不好,酗酒抽烟赌钱无一不会,有什么气都撒在她和小苏寒身上。后来苏寒有了个弟弟,他爸爸总算收敛了点。
苏寒比我晚出生五个月,头发很浓,她的额头稍扁,可我的额头比她还要扁平。小时候我叫他“扁头妹妹”,她叫我“扁头哥哥”。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从幼儿园、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们都在同校同班。谁欺负我,她就告诉老师家长,谁欺负她,我就揍谁。拿青梅竹马形容我们绝不为过。
我性格比较外向,自认为有点调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少顾及别人的感受。苏寒则不一样,她从小就很少在陌生人面前说话,她所有的心里话除了她妈妈,我是她同龄人中唯一的倾诉对象。当然,我的玩伴比较多一点,虽然她在我儿时的心中占着最重要的位置,但是并不是我的唯一。她有时候过于内敛,连我也猜不透她的意思,我总是担心自己过失言行会伤害到她。
苏寒给我的印象,是瘦瘦的,读书干活既勤快又麻利。我贪玩,学习成绩没苏寒好。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才女,她的成绩好得一塌糊涂,几乎可以当我的家教,所以我常常请她到我家帮我学习,爸妈买给我的好吃的好玩的,我也趁机让她分享。
记得有一次,是初中迷恋大侠情节的时候。那时苏寒是数学课代表,有些小子不能及时交作业,因此苏寒常常收不。数学老师是个戴眼镜的,常常把那些不按时交作业的骂的一无是处。可是有一次四眼仔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要苏寒不收齐作业就不要交给他批改。有个比我还颓废的小黄毛(大人称染黄发的小孩子)下午放学前还没写好。放学后别的学生都跑了,唯独苏寒还在教室里等小黄毛写作业,可那小子就是慢吞吞的写,还振振有词的说你要急着回家你替我写。等到终于写好时,他反而不给苏寒,要挟苏寒答应以后都帮他写作业,苏寒不肯,于是说让他亲一口也行,苏寒急了,欲夺门而出却被小黄毛拦住了。小黄毛似乎是忘记了那天正好是我值日,巧的是我扫完地一直在操场上玩,回教室时正好看见小黄毛的流氓行为。我抄起手中的扫把直接往他头上盖过去——所谓侠士出剑,英雄救美。从此,我讨厌小黄毛。
高考前苏寒的妈妈得病去世了,她一个月没去上学。大学是她一直的梦想,可是高考分数下来,她只比我高那么一点,她选择了北方的一个普通大学去读书。当时我是想拿她的志愿书抄一份交上去,可是她藏着不给我看,妈妈也舍不得我到外地去,我便留本市的理工大学。
苏寒家虽然是双薪家庭,但是酒鬼父亲挥霍无度,所以没存下什么钱,特别是苏寒妈妈死后,家里的经济已经到了快崩溃的边缘。大学的学费,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省吃俭用凑齐的。大一上学期,她给我写信说她谈了一个男朋友,叫什么萧建,人诚恳老实,对她百倍体贴。我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打击,我把信撕了,之后的一个星期未发一言。最后,妈妈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要告诉她。我扑在妈妈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我结结巴巴的告诉妈妈苏寒有男朋友了,她不要我了;妈妈你也会不要我么?妈妈摸着我的头说,妈妈不会离开你。
我本来想到北方去找到那个萧建单挑。可是那样苏寒一定会很伤心,我不想让她难堪,不想让她为我伤心了。可是放暑假的时候,她就蹦蹦跳跳的拿着她男朋友萧建的相片给我看,还有他们的合照,在山上一个破旧亭子旁,萧建拥着苏寒,下巴搭在苏寒的肩上。苏寒着一身旧蓝色连衣裙显得很矜持。我气的手发抖,作为青梅竹马的我,都从来没有把下巴放在苏寒肩上,我没好气的把照片扔在一边。苏寒拉着我的手说,我一直把你当哥哥,你也会有女朋友的,你会幸福的。
说实话,萧建高高瘦瘦,戴一副眼镜,看样子很精明,和苏寒站在一起也很般配。我还算是个讲理的人,苏寒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我还是会尊重她的。
大二放寒假的时候苏寒带萧建回家。萧建早就听苏寒说过她家里的事,苏寒劝他不要来,可是萧建偏要来,说到底是要见面的。苏寒和她弟弟感情很好,她弟弟见了管萧建便叫姐夫,可是她老爸很生气,说萧建是乡下人,家里穷,配不上苏寒,把他们凑钱买的礼物全扔了,除了烟酒。我在三楼窗户上,听见一楼吵得不可开交,一开始苏寒在哭,然后萧建吼起来:“我对苏寒是真心的,我现在穷,但我以后一定会让苏寒过的幸福。”那酒鬼便乘机敲诈:“你不拿五万块来,我是不会同意的。”苏寒听了这话就不哭了,拉着萧建跑了,那酒鬼还追在后面乱骂,“真是贱种,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我坦白,自己潜意识里希冀苏寒那酒鬼老爸真能拆散他们。后来苏寒真的没再回来。
那时我已经买了手机,苏寒打电话告诉我让她弟弟把她的东西拿出来给她。晚上,苏宏趁酒鬼喝醉的时候,把苏寒的几件夏冬衣服和个人物品拿出来给他姐,哭着闹着叫他姐不要离开家。苏寒也哭得一塌糊涂,说姐姐一定回来看你的。
酒鬼醒来的时候发现苏寒的东西不见了,狠狠的把苏宏打一顿,说他胳膊肘往外拐。我实在搞不懂,一家子亲人,何必闹到如此地步。我一直想找机会把苏寒的老爸狠狠揍一顿,替苏寒出出气,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听说酒鬼和黑道有点来往,便一直没动他。
第二天,我送二人上火车,在火车站苏寒说她已经和萧建商量好,开学的时候就办退学手续,暑假期间他们准备打工去。我说大学不是你一直的梦想么,怎么能轻易就放弃呢?你没有钱的话我想办法给你借。我知道依苏寒的性格是不会要我的钱,她安慰我说大学自己已经走过一遭了,再过三年毕业了还是要出来找工作。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火车要开动的时候,我一下子抱住苏寒:“保——重。”萧建就在一边,我没有当着另一个男人流泪。当萧建拉着苏寒的手消失在人群时,我分明看见苏寒的双眼噙满泪水。
回去我把苏寒家的事告诉了当官的老爸。他说他也爱莫能助,只是嘱咐我以后有机会就帮帮苏寒。
苏宏好像和他姐姐一直有书信联系。可是我问他要他姐姐的联系方式他就是不给,说是苏寒吩咐了要防范酒鬼老爸找姐姐姐夫麻烦,信在他学校收发室看了就撕了,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是假的。大三上学期,他告诉我他姐姐和姐夫发了大财,后来苏宏便没有再提起他姐姐。
2002年10月我爸以廉洁奉公的美名升任A市土地管理局局长。
2003年初,从小到大住的老楼在城市规划中就要被拆掉了,苏宏和他爸也分到一套房子,不过离我家远得很,我们见面也少了,但一直保持着手机联系。
转眼就到了大四。
有一天晚上,我刚闭上眼睛,手机来了信息。一个陌生的号码:“梓原,我生病了,来看看我吧?”
我以为是哪个暗恋我的学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我的号码,晚上寂寞难耐,偷偷的给我发信息。于是我回复:“想恋哥哥么?”
对方马上回复:“想。”
我来了兴趣:“有多么想?”
对方等了一会儿,回复:“很想。”
我忍不住继续调戏下去:“很想有多么想?”
对方回复:“真的很想见见梓原哥哥。”
看来对方病得不轻,可是我还没到花心的地步,接着回了一条:“哥哥已经有心上人了,你找别人吧。我们宿舍就有几个单身,很合你的口味,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等了好久对方也没回信息,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愤怒。十分钟后我收到了六个字:“我是苏寒妹妹。”
苏寒说很想我,她所她生病了,叫我去看她,所以我决定去,竟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冲动。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去看她,她也必定高兴不已吧!我是这么想的,而且还想了很多,包括见面时的情景。我想她会长胖了,因为毕竟她弟弟告诉我她发财了,那么,吃穿总是有富余的,还有一个珍爱她的萧建。至少,生活中没了她酒鬼老爸的折磨。
一宿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写了请假条,说有事请几天假,我没指明是几天。趁指导员不在的时候放到他办公桌上去了。指导员批不批准我可管不了了,大不了旷课。回宿舍收拾几件衣服;苏寒说快毕业了,别忘了学习,带几书来没事的时候看看,所以我带了。
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开学放假期间,火车站人比较少。我买了到M省D市的车票。在候车间,我已经急不可耐,心早已飞到了遥远的故人身边,不停的给苏寒发信息,问长问短问东问西。她回复:“什么都不要问,到了我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