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临虚城连家本宅内,一位身穿锦袍的半百老者满脸惊怒之色,遽然转身,瞪着阶下的一位魁梧大汉道。
“速速将前后经过说个清楚!”旁边几位连氏家族的长老异口同声道。
“事发大约在昨日旁晚时分,具体时间不详,我等在城外山谷发现连霄的时候,已经是人事不知的状态,检查除了小腹位置有两道手印,全身并无损伤的痕迹,医先生已经赶过去看了”。
在场之人包括宗主连震在内,心头都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传功长老连巽满脸焦灼之色,按耐不住道:“老夫先走一步,去看看那孩子”。
传功长老作为连霄的授业恩师,情分自然不可等同他人,得知连霄无端端的失踪之后,他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人,要不是被人拉着,或许早已亲自带人出城寻找了。
眼下连霄是找到了,却带回了伤重昏迷的消息,传功长老一阵心绪不宁,迫不及待的要前去探望。
但毕竟这里是议事堂,连家大事悉决于此,说退就退太不成体统,话一出口,其他的长老忍不住皱了皱眉,旋即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宗主连震。
立在当中的半百老者一脸惋惜,仰头望了望梁顶,蓦地垂下头颅,郑重其事道:“五弟暂留一步……”
传功长老脚下一顿,正要转过头来,却忽地听见宗主接着道:“……我随你一起去吧!”
其余长老微微一愕,旋即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色来,宗主毕竟是宗主,议事堂他才是最后拍板的人。
宗主在前,传功长老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剩下六位长老议论了一阵,随后也跟了上去。
靠近连家宗宅的一间厢房中,苦涩的药香从门外弥漫而入,几位连氏族人簇拥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为床上的少年诊断。
半晌之后,老者白色长眉抖动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起身走到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洗手。
此时有人按耐不住道:“医先生,连霄怎么样了?”
“性命无大碍,只可惜……唉!”医先生幽幽一叹。
恰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宗主带了几位长老过来探望,传功长老最为急切,瞥见医先生,一个箭步冲上来,并道:“医先生,这孩子的伤势如何?”
接过面帕擦了擦手,医先生怅然道:“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只是丹田尽毁,修为也废了,恐怕……”
话未听完,传功长老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从山巅跌倒了谷底。
“难道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丹田本是要害,别说全部毁坏,就是略有损伤也会留下隐患,加之这孩子伤势拖得太久,早已伤重难返,即使痊愈了,也只能做个普通人”。
医先生语毕,再度慨叹一声,徐步走出了厢房,留下来满屋子的人,却静的落针可闻。
足足过去了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有人起身告辞,大大小小的身影走出去,只留下传功长老和连霄的弟弟连问。
十五岁年纪的连问蹲坐在床边,两眼红肿如桃,两兄弟从小就做了孤儿,一直相依为命撑到现在,如今哥哥遭逢惨祸,弟弟的人生也无可避免的陷入晦暗。
传功长老伫立良久,方才走到床边,说了几句开解话,但瞥见床上昏迷不醒的连霄,也只能露出无奈的表情。
傍晚时分,连家的长老再度齐聚议事堂,气氛很压抑。
一脸阴沉的宗主屹立堂中,目光扫过诸位长老,沉声道:“今天的事情,尔等怎么看?”
“毁人丹田,断绝前尘,下手之人用心险恶呀!”
“的确,如果照这样来看的话,这背后的意图也就昭然若揭了,凶手无非就想掘我连家的后继之路”。
“言之有理,一定是林家和姜家干的,他们眼红连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竟没想到他们会使这种龌龊的手段,是可忍,孰不可忍!”
怀疑的源头很自然的落到了两大世家上,在场长老群情激奋,恨不得就此冲出去,灭了两大世家。
然而就在这时,上首一位身形佝偻的长老轻轻一咳,堂中喧嚣顿止,所有人面色一惭,都自觉的收敛了狂态。
“虽然三家争斗由来已久,但眼下局势紧张,料想不会有哪一家甘做出头椽子,挑起这场无谓的风波!”佝偻老者淡然道。
宗主连震微微颔首,接口道:“四师叔的话在理,可依您的见地,又会是谁使出这等鬼蜮伎俩呢?”
佝偻老人依旧低着头,不紧不慢的道:“检查了伤势?”
“已经验过了伤,奈何下手之人做了掩饰,看不出真正的手法来”,一位青袍长老应声道。
“那就先等等再看,兹事体大,倘若因为一个聚气阶段的弟子引发林姜两家联手,我连氏将置于何地,家业大了,可经不起折腾!”老者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口气。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只可惜了连霄此子,大好前程就此断送,至此泯为众人矣!
半个月后,连霄终于恢复了知觉,勉强可以下地行走,只是彼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修为尽废,正想着早日复原身体,出来练练摧雨诀。
刚下床踏进院中,起手式还未展开,浑身跟着一阵无力感传来,心生疑惑的他坐到台阶前,双膝一盘正准备运功调息。
谁料体内一阵空荡荡的,怎么也感受不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他已经是聚气阶段的修士,平日只需心神一定,便能感到丹田内灵力激荡,充斥在四周的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体内。
但今天所有的感觉全都消失,甚至稍微用力,腹部还隐隐泛起痛感,连霄脸色微愕,隐约意识到了不好的事情。
端正身形,运起一套当初修行入门的聚气诀,结果灵气入体如石沉大海,竟是毫无反应。
连霄慌了,拼命的想要找回那种修炼的感觉,连番折腾下来,却不得不被现实所打败——丹田崩毁,前功尽弃。
丹田之于灵修士,好比双翼之于飞鸟,没了双翼的飞鸟必将告别苍穹,同样没了丹田的灵修士,亦等同废人。
一瞬间悲从中来,连霄无力的垂下了双手,像是失了魂丢了魄一样,举目四望,惶惶不知所措。
少顷,哀伤压抑不住,如潮水涌上来,一向坚强的少年终于泫然落泪,伏跪在台阶前,泣不成声。
厢房内,不眠不休陪伴数日的连问熬不住疲劳,正趴在床沿浅睡,忽然听见屋外哭诉声,猛地惊醒过来,仓然寻找兄长的身影。
最后望见门口台阶伏地的身形,急忙冲过来,刚想要劝阻,却忍不住一起哭了起来,哀哀之声渐渐弥漫整个院落。
天空中,一只苍鹰正在盘旋,“嗖“的一声,一枝利箭穿云而上,躲闪不及的苍鹰被射中左翅,哀叫着坠落下来。
一个身穿锦服的俊朗男子快步而来,赶在苍鹰落地前一把将其抓住,眉间顿时充满了得意之色。
“快快,来看看这头金头鹰,每天飞在头顶上,这回总算把他打下来了,本公子的箭术如何?“
“那是,三公子的箭术如今越来越犀利了,当真是箭无虚发啊!“一名仆从当即吹捧道。
恰在此时,远处一位同样提着弓弩的少年走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便高声赞道:“哟,连珏三哥又打了好东西,快叫我好生瞧瞧”。
此话一出,周遭立即有几位同辈子弟凑过来,待看清连珏手中的金头鹰,登时各种赞扬之声不绝于耳。
连珏似乎很享受这种奉迎,登时满面春风,直到有一名世家子弟嘀咕道:“可惜了,如此雄俊的金头鹰伤了羽翼,即使治好了伤势,恐怕以后也飞不起来了,白白浪费了一只上品的猎鹰!”
说话的语声很小,偏偏连珏却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但见其脸色遽变,颇有几分不悦:“不就是一只猎鹰么?本公子压根就没想让其重回苍穹,废了他又如何?”
话音一落,连珏手指猛然发力,只听见几声“咔嚓“脆响,竟生生拗断了金头鹰的两翼骨骼。
哀鸣声响起,鲜血滴答落下,刚刚说话的那名子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场上气氛为之一僵。
少顷过后,还是那位最先走过来,名叫连雨的子弟出来打圆场,撑起笑脸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区区一只金头鹰,毁了就毁了,何必计较这么多,平白弄得不痛快”。
一边说的同时,连雨急忙向那名失言的子弟打了几个眼神,对方也很识趣,一经点拨立刻赔上笑脸,拱拱手道:“皆是我的不对,有什么珍禽猛兽三公子打不下来,只怪我眼界浅薄,冒犯了三公子,莫怪莫怪!”
连珏将重伤濒死的金头鹰扔到仆从手里,接过一方手帕擦了擦血渍,语气轻慢道:“金头鹰长得再雄俊,终究只是一介禽兽玩物而已,任叫你飞的比天高,落下来还不是一样骨断筋折,所以说老老实实盘旋屋顶之上,免得徒惹人厌,这多好!”
几个机灵的家伙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望着连珏的脸色一阵揣测,至于愚笨一些的,自认为是什么高深的言论,管他三七二十一的一通奉迎。
连家是个大家族,表面上看去一团和气,其实本质却是阶级森严,本家和分家地位悬殊,长房和支房各有亲疏。
譬如连珏就是连家的直系子弟,身份不比一般的连氏族人,再加上的他的爷爷乃是宗族八长老之一,论及辈分还要在宗主之上,堪称权势兼备。
此外的连珏的修行资质也不俗,一年时间突破聚气阶段,放眼整个连氏一族,也只有连霄在他之上。
可如今连霄丹田已毁,修为尽废,连珏便成为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论及前程,那可是光辉无限。
正因为种种天眷之资,连珏才有了这种目空一切的姿态,其他的弟子论家世地位、修行资质皆不如他,在他面前哪有不低头的道理。
眼下一幕只是个小小的缩影,日后这样的情形不胜枚举,连氏家族的年轻弟子只有两种举措应对:要么甘做连珏的附庸走狗;要么忍气吞声做个缩头乌龟。除此以外,别无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