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桃林十里,一眼望不到边际。谁也不知在这深山里为何会有这么一片桃林,或许是上苍播下的种子,又或许是生命顽强的奇迹。这些也许我们无从所知,但我们所知道的,却是一种宿命,那是属于越南笙的宿命。
越南笙怀抱着婴孩,从远处行来。人未至,气息已到,这漫长十里的桃林,在这一刻竟簌簌抖动起来。桃花如同羞愧般片片飞落,似乎自愿成为越南笙的陪衬。
是的,在越南笙踏入这片桃林的这一刻,在她的美貌映照下,千万桃花也不再那么动人。
桃花再美,终是凡间之物,但此女之风采,人间何寻?
越南笙轻踏着脚步,缓缓行走在铺满桃花的桃林里。在她怀中,婴孩早已醒来,提溜着浑圆乌黑的大眼睛懵懂地打量着她。
像是感受到婴孩的目光,越南笙眸光微倾,在与婴孩对上目光的那一刻,她露出了她一生中,最后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
“真乖。”越南笙伸手抚摸着婴孩的小脑袋,眼中散发着慈爱的光辉,那是独属于女性的母爱光辉。
像是感受到越南笙的目光,婴孩大眼睛扑闪了几下,继而伸手抓住了越南笙晶莹的小拇指,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缓缓吸允起来。
越南笙被他吸得有些发痒,却未曾制止他,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了婴孩的额头上。
那里,有着一道怪异无比的裂纹,像是无尽的深渊一般,吸扯着越南笙的灵魂。
越南笙稳住了心神,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她转眼看着婴孩无邪的脸庞,朱唇轻启道:“孩子,你要努力活下去,也许你的未来将会充满坎坷与磨难,但是为了主人,为了你的母亲,你也要活下去。”
越南笙顿了顿,将手从婴孩嘴里抽了出来,然后放在那道裂纹上,轻轻摩搓起来。
婴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乖巧的注视着她的脸庞。
“人生如是,但是活在世上,终究是美好的。世上有那么多美丽且珍贵的事物,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人。既然上天让你走这一遭,哪怕他为你的前路布下了无数的荆棘,你也要放宽自己的眼界,不要被身边的苦难蒙蔽了双眼,而是要去看这一路上,那些美丽的风景。”越南笙轻轻的低语着,她眼神有些迷离,陷入了记忆深处那些美好的回忆之中。
良久,越南笙回了神,她看向婴孩,婴孩依旧盯着她,只是双眸中,依旧是那么懵懂。
她自嘲一笑,这些话,终究只是感动了自己。
她收了收有些荡漾的心神,便不再停留,缓缓向桃林深处走去。
她要去完成她这一生中最后且最重要的使命。
没人知道越南笙走了多久,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默默的走着,享受着桃林中浓郁的香气,也感受着生命的美好。
终于,在不停歇的步行下,她走出了这片桃林。
桃林尽,溪流现。
在桃林的尽头,却是一条蜿蜒的溪流,看不到源头,也看不到尽头,它延绵着,似乎通往天际。
溪水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看来并不像是一涌活水,倒只像是山中循环的一条小溪罢了。
但越南笙却再无时间去寻找那一份稳定,她的大限将至,只能走到这里了。
越南笙轻迈着玲珑的小脚,缓缓走出了桃林,直到她的脚下,再也踩不到那片片桃花。
这位仙子,终究是跌落了凡尘。
越南笙怀抱着婴孩,缓步走到小溪旁。
她捧起婴孩,伸出柔软的嘴唇,亲在了婴孩的额头上。细看间,正是那裂纹存在的位置。
“嗡”就在越南笙的嘴唇接触到婴孩头颅那一刻,一团团紫色的雾气便从两者交接的位置飘散出来,久久未曾消散。
良久,越南笙抬起了嘴唇,且看向婴孩的额头处,那怪异的裂纹已经消失不见。
而越南笙做完这一切,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踉跄了一下,却终究是支撑住了身子,没有载倒在地上。
“孩子,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虽然我对于你身体的异况不能为力,但是简单的遮掩还是做的到的。”
话罢,她再次亲吻在婴孩的额头上,这一次,却未曾有任何光芒溢出,她只是想最后感受一下生命的真实,因为下一瞬间,她就像是耗干了所有的生命一般,从腿脚开始,逐渐枯干起来,不多时便变回了那老太婆模样。只是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双眼,不再那么神采奕奕。
回春诀的反噬,终究来了!
罢了,越南笙伸手摸了摸枯白的花发,却是不再留恋。
她缓缓跪在溪流旁,任由自己的双膝粘上了泥土,像手捧圣物般,缓缓将婴孩轻轻放在了溪面上。
婴孩懵懂着眼神,紧紧地盯着她。但越南笙清楚的从婴孩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安,仿佛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察觉到了分别的时刻已经到来,察觉到艰苦的一生已经开启。
越南笙衰老的手中泛出一丝紫光,是那么的微弱。
她将手缓缓伸向婴孩的襁褓,想要将婴孩推离此地。
但在将要触碰到婴孩的襁褓之时,她却停了下来。
只见她的手掌有些颤抖,距离襁褓不足半厘,却终究是碰不上去。
越南笙眼中流露出挣扎之意,像是在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良久,她双拳紧握,狠狠咬紧了牙齿,她默默抬起了头,仰望着天空,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言语一般道:“逆天行,何所为?”
然而她的声音却如同石沉大海,未曾有任何回应。但越南笙不管不顾,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这片天空,像是要看穿天空的尽头。
末了,她枯黄的眼中攀上了疲态,她冷冷的笑了一生,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罢了,你赢了,希望你能赢到最后!”越南笙嘶哑的声音里流露出彻骨的冰冷。
她略微沉吟一下,便低下了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颤抖着手将它挂在了婴孩的脖颈上,引得婴孩一阵咯咯直笑。
只见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玉佩,外皮像是一层晶莹的包浆,七彩流光在其中缓缓流动,好似不是凡间之物。
然而就在这枚玉佩上,却清晰可见的刻着“莫语闲”三个字,笔法之豪放,力道之雄劲,皆是令人叹为观止。两者结合在一起,好似让这块玉佩有了生命一般。
做完这一切,越南笙眼中早已没了情感的光辉,只剩下刻骨的寒冷。她再也不停留,枯枝般的手上涌出一缕紫光,缓缓拍在了婴孩的襁褓上。
“哇——”婴孩终究是大哭了起来,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宿命一般。
就在他大哭起来的那一刻,越南笙眼中再次涌现出情感的光辉,她下意识的想去抓住婴孩,但那襁褓却在那一掌的作用力下,顺着溪流,缓缓飘离开来。
差之毫厘,越南笙的手终究是未能抓住他。
“孩子,我就到这里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活下去!”越南笙耷拉着脑袋,眼中昏暗无比,双眼似乎下一瞬就要闭上。
她却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狠狠地瞪着双眼,紧盯在婴孩身上,她只是想目送婴孩离开此地。
她的生命之火,早已燃尽,仅存的余焰,也只能支撑她做这些了。
末了,婴孩的哭声终于是在她的注视下,顺着溪流,消失在了桃林转角,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生命之火彻底燃尽,从她的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然而上苍却不会有任何怜悯。借的,就要还。
只见她的身体如同融化的奶酪一般,渐渐流淌下来,骨头、鲜血、皮肉汇成三股黏流,在地面上重新汇聚,以白骨为根、鲜血为茎、皮肉为叶,汇聚成了一朵鲜红的白骨花。
在这桃林尽头,跌落凡尘的地方,像是分割阴阳两界的路标,悚然而立。
然而讽刺的是,她种了一辈子的白骨花,在她生命的最后,她也变成了一朵白骨花。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以及宿命。
就在她变成白骨花不久,空气中出现一阵颤动,一个浑身黑袍的男人凭空出现了这朵新鲜的花朵面前。
他在这朵花面前站立了许久,未曾有动作。
“你说的对,我赢了,而我终将会赢一辈子!”低沉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像是没有一丝情感。
黑袍人抬起头,看着这片天空,露出了一双鹰隼般的犀利眼睛。
“一切妥当,我也要开始准备了。”
末了,他再次看了这朵白骨花一眼,眼中却没有一丝波动。
他发出了一声难以明味的笑,竟开口道:“何所为?我所为!”
话罢,黑衣人再不做停留,一闪便消失在此地。
灼灼桃林尽头,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只有那溪流旁,新生的一朵白骨花,诉说着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