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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闲云一般很少到文联来坐班。
和米开斯分床以后,去得就频繁了些。有时候就干脆带着笔记本,在办公室里写他的小说。
他是作协主席,自己一个人一间办公室,除了一些必要的应酬,不受外界干扰。
文联下辖的作协、书协等艺术团体和文化局两家单位占据着位于市中心的这座墨绿色小楼。
也许是文化艺术单位的缘故,整个小楼笼罩着一团祥和、安静的氛围。虽然是在市中心,却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味道。加上小楼四周铺满了草坪,正前方还建了个人民广场,愈发显出小楼的安静、雅致来。
从王闲云的办公室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大片大片的榕树,写得累了,就抬头看看蓝天和天上漂移不定的白云。
这个小城没有重工业,污染少,空气清新。这就是小城的好处。
黄昏来临的时候看看在广场上闲庭信步的老人和孩子,飞起又落下的鸽子,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不知从哪一天起,王闲云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他找到了久已不用的饭盒,开始到文联食堂里打饭。饭后就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
米开斯也没敢多问,一个人悄悄哭了几回。
文联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也是一个嗅觉特别敏锐的地方。作协主席王闲云的变化渐渐就被一些人注意到了。
有关系铁一点的就半真半假地开王闲云的玩笑,问他是不是对米开斯厌倦了,有了外遇了?
王闲云就尴尬地笑笑,心里泛出一些酸楚。嘴上却不得不说一些忙、忙着写东西的话。他知道这样的话掩盖不住他的“反常”。谁都知道他住的房子宽敞,不会没有写作的地方。
人一旦有了些名气,受关注的地方就多了。
时间久了,王闲云就听到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议论。周围的人都仿佛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对他有了敬而远之的感觉。
王闲云也变得更加沉默了,文联开会时他也是能不发言就不发言。同事们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应付过去就算了。
王闲云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就孤独起来了。
终于有一天,工会张主席有些夸张地用她那特有的女高音对他喊道:王主席,你有白头发了!
王闲云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老张,你说谁有白头发了?
张主席这才觉得自己刚才声音有些大,整个楼道的人恐怕都听见了。她习惯性地拢了拢头发,笑着说,王主席,你有白头发了。
王闲云说,是吗?
他故作满不在乎地理理头发,说老喽。
张主席笑笑,说开什么玩笑,你还不到四十岁呢!你可是咱们单位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王闲云摆摆手,进屋了。
他站在窗前,从抽屉里摸了盒烟,敲出一支,点上。
平时他是不抽烟的,即便是写东西时也不抽。抽屉里的烟是给来访的客人准备的。
今天他想抽烟了。
很长时间没有沾这东西,还有些呛人,不过抽两口就习惯了。
广场上有几个孩子在喂鸽子,那些已经和人类和平共处的鸽子们围绕着孩子上下翻旋着,恐怕它们早已习惯了这些吧。
有敲门的声音。
王闲云掐灭了烟,开了门。
门口站了个女孩子,怀里抱着一个纸袋子。可能是刚爬了三层楼,女孩子还有点喘。
她红着脸问:是王主席吧?
王闲云说是我,你有事?
女孩子脸上有了喜色,说可找到你了,我是你的一个崇拜者!我很喜欢你的小说。她停顿了一下,说我写了篇稿子,想请你指点指点,行吗?
王闲云看着女孩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就笑了一下,说进来吧。
王闲云把门敞开着。
女孩子从大纸袋里掏出一大沓打印得整整齐齐的稿子,恭恭敬敬地把它放在王闲云的面前,说请王主席多多指点。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又突然站起来,从屁股底下抠出一只袜子,脸红红地笑了。
王闲云装作埋头看小说的样子,脸色却有些尴尬起来。
女孩子带来的是个长篇小说,名字叫《红豆》,作者周轻盈。
这名字好像挺熟悉,王闲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周轻盈是你的真名还是笔名?觉得有些面熟。
女孩子说是真名,在晚报上发过文章。
王闲云想起来了,他经常在晚报的文艺副刊上看到这个名字。
本城的晚报副刊他每期必读,那上面有不少的年轻作者写的好文章,自己有时候还递给编辑小赵几篇稿子呢。
他对面前的这个叫做周轻盈的女孩子有了些好感,便认真读起来。
看完了开头的一章,王闲云凭着他的感觉,这很可能是一部很了不起的小说。作者的文学功底非常好,可以说根本不像一个刚开始起步的年轻人,小说的语言已经达到一个很老练的作家水平。
一颗文学新星就要诞生了!
王闲云激动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他仔细地看看女孩子:她有着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幽蓝幽蓝的,却又清澈见底。鹅蛋形的脸蛋。披肩发。一身得体的秋日米色长裙。
周轻盈被王闲云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
王闲云咳嗽了一声,问周轻盈:是哪个单位的?小说写了多久了?有没有投过稿?
周轻盈抬起头,说今年刚从本市师范学院毕业,现在是晚报的文化记者。小说是大学时写的,稿子投出去两次都被退了回来,前几天又作了一些改动。
王闲云说,有些编辑水平不行。你的稿子开头很不错,我再看看,如果可能,我推荐给省作协刊物《海潮》发表!
周轻盈很激动。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反复好几次。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作品会好到连作协主席王闲云都很激动的程度。
本来以为小说能在市文联刊物《云龙湖》发表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在《海潮》发表,那可是一个文学界的权威杂志啊。
王闲云看着这个坐立不安的女孩,笑笑。一看就是个刚踏入社会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晚报记者?
王闲云是知道那些晚报记者的本领的,说她们是狗仔、苍蝇也不为过!那些人,缠人的本领太大了。
他的小说刚走红那年,现在晚报的小赵还没有做编辑,那时她跑文化新闻,整天粘着他不放。弄得文联的人以为他和小赵怎么着了呢!眼前的这个看上去有些稚气的女孩哪像做记者的料?
王闲云本来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到作协来做《云龙湖》的编辑,前几天刊物的一个编辑调到另一个城市去了,正好缺一个人。
又一想不太妥,一是她太年轻,再说作品还没有看完,不知道后面写得怎么样。还是等等再说吧。
他对周轻盈说,小周啊,稿子你先放我这儿,等我都看完了,再找你谈。
周轻盈说,行啊,你慢慢看,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
她从随身带的坤包里拿出纸笔,写下了联系方式。
她没有递名片,王闲云知道晚报记者都是有名片的,周轻盈有名片不递,这是她的聪明之处。
她知道在王闲云这样的名人面前,没有她摆谱的份。
周轻盈把电话号码递给王闲云,告辞了。
王闲云把她送到门口,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有事可以打我办公室电话或者直接来找我。
周轻盈点点头,说行。
一脸的阳光灿烂。
两天后,王闲云给周轻盈打了个电话,说小说的结尾部分最好再改动改动。
其实不改也行,王闲云觉得小说现在的结尾也不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让周轻盈再改改。
周轻盈很快就来了,一身鲜亮的中式旗袍,让她的身段显得别有一番情调。她还给王闲云带了两罐雀巢,说这东西可以去瞌睡,特别有利于夜里写作。
王闲云很感动。
他不是一个太善于表达的人,也没说什么客气话,随意地把咖啡放到了文件柜里。他给周轻盈说了自己的修改意见,周轻盈当然点头称是,把王闲云的话都记在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本子上。
末了,王闲云说,我准备针对小说《红豆》写一个评论。小周啊,你对美女作家怎么看?
周轻盈想了半天,甩甩头发说,那些女作家,胆子似乎太大了,自己糟踏自己,写得太那个了吧,文学还是纯净一点好。
王闲云听她这么说,心里很高兴,他最看不上的就是那几个在文坛蹦来蹦去的小丫头,什么玩意儿!
王闲云让周轻盈把稿子带回去修改,改好了他再推荐给省作协的《海潮》。
2
一个黄昏。
王闲云刚下班,正想到小城的夜市去逛逛。以前他和米开斯经常去逛小城的夜市,自从分居以后,王闲云两个月都没逛过夜市了。
今天他想去走走。
在大街上,王闲云盘算着去哪家饭馆吃饭,手机响了,是周轻盈。说小说改好了,想拿给他看看。
王闲云说现在?
周轻盈说没有时间等明天也行,不过今天晚上想请王老师吃顿饭。
她把称呼由王主席改为王老师了。这让王闲云觉得很受用,无形中就把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
王闲云心里一高兴,就问:在哪?
周轻盈知道他已经答应了,声音有些颤动,说在我家里行吗?我想让老师尝尝学生的手艺。
周轻盈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王闲云不好意思拒绝了,何况周轻盈又是一个很有潜力的青年作者呢。
不过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两个人毕竟是刚刚认识不久,他这样的名气和年纪,交往是不得不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