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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专业课的试卷主要是吴东豪批的,王闲云只是在最后看看录取名单。
张副校长和刘晓明关照的学生名次靠后,看来专业课的成绩不是太理想。吴东豪也没和王闲云商量,就把这两个学生的名字划掉了。
王闲云明白吴东豪的苦心,他是要一个人承担责任,这种得罪人的差事在吴东豪这里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吴东豪就是在这时候出了一件大事。
临开学的头一天,吴东豪和另一位同事李冷风到市里办事,回来时已经是夜色沉沉了。两个人有说有笑,走到一个僻静街口的时候,突然从路边蹿出两个持刀青年,要挟他俩交出身上带的钱财。
吴东豪是什么样的人啊,哪里会老老实实地交出钱包。李冷风也是个性情火爆之人,对这样的明火打劫更是义愤填膺。
两个人一使脸色,就地摸了两块砖头。
两个长发青年见他们不但没有丝毫的畏惧,还想同他们决斗,心里免不了有些发虚,想就此罢休。
吴东豪和李冷风此时如果抽身离去,下面的惨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两个长期在高校里教书满怀正义的教授,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歹徒捉住。
一场战斗开始了。
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个歹徒的长刀捅进了李冷风的小腹,刀口划了几寸长,李冷风捂着肚子哀号着倒在地上,鲜血喷洒得遍地都是。
两个歹徒见出了人命,撒开腿飞奔而去。
吴东豪看到李冷风蜷成一团的身体,一下子呆住了。他喊叫起来:救人啊!出人命了!
周围很静,没有人靠过来救人。
过了许久,才有一辆计程车开过来,吴东豪拼命拦截下来,抱起李冷风上了计程车,向医院奔去。
李冷风因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吴东豪痛不欲生。
事情在师范大学传开来,大家无不惋惜。
李冷风才五十一岁的年纪,是学校里学术骨干带头人,是为数不多的有才华的教授之一,就这样被两个无知少年杀害了。
事件在当天的电视上播出了,省城的报纸纷纷进行了报道。
这个教授勇斗歹徒的事迹经过传媒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
各种各样的议论散布开来。过了几天,市委宣传部把李冷风和吴东豪的事迹列为先进典型,号召全市人民学习。
后来,王闲云听吴东豪说,其实他们两个人当时身上带的钱并不多,两个人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元钱。
王闲云听出来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他是为眼睁睁失去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心痛。也许这样的牺牲,在现在的他看来,已经是很不值得了。
几天以后,两个行凶歹徒主动到公安局自首了。
中文系在学校大礼堂为李冷风开了追悼会,一向敬重他的师生无不大恸。
李冷风一生勤勉于学问,有着耿直的性格。
他是一个性情中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依照自己的性格来,在师范大学也是一时名重的人物。
在他知天命之年,他却做了一件令大家大跌眼镜的“大事”:与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婆季丽华离了婚,在短短几天内又和一个乡下女孩结了婚。那个女孩子才二十四岁的年纪。
此事一出,全校哗然。
不过后来大家一想,这倒也符合李冷风的脾气,敢做敢为嘛。
作为李冷风唯一的好朋友吴东豪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到了这个尴尬的年龄又做出这样的事情?
李冷风笑笑,说季丽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她生活了二十五年了,除了一个孩子是我们的共同语言外,没有其他可以留恋的了。其实,如果她不出事,我也就算了,咱这样的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做学问嘛,男女之事无所谓。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就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女人到了这样一个年纪,竟然还给我弄了一顶绿帽子!
李冷风到此时也没有忘掉他的幽默。
李冷风的老婆吴东豪多少知道一点,人高马大的,说话粗声粗气,年轻的时候还可以看,上了年纪也就那样。
她一直在批发市场做服装生意,这几年积攒了一些钱,据李冷风说有那么个百十万吧。自己在银行立了个账户,别人不能动。其实,像李冷风一个大学教授,工资很高,根本不会惦记她那点钱财。
吴东豪记得年轻的时候和李冷风喝酒,李冷风喝多了,说季丽华不大喜欢叫。吴东豪知道他真是喝多了,赶紧送他回家。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居然又出了事,李冷风和她离婚也就情有可原了。至于他找了个年轻貌美的乡下姑娘,恐怕也是一时的冲动。
吴东豪知道,李冷风是不会对女人有多大兴趣的。
现在刚结婚没有一年,谁能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经历此次事件的吴东豪情绪明显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王闲云有心安慰他,常找他来聊天。
两个人感叹人生的多舛与无奈,更加下决心要多做几件好事。
第一届研究生的招生初试已经结束,等两天还要进行复试。两个人一心要培养几个有潜力的创作和研究人才。
2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王闲云和吴东豪全身心投入到研究生的招生当中。这次初试一共录取了四个研究生,两男两女,两个应届毕业两个已经参加了工作。
按照王闲云的想法,招创作方向的研究生最好能够多招有社会经验的往届毕业生,这样有利于他的创作和研究。
现在的研究生导师都有这个倾向。好在这几个学生都是来自农村,是能够吃苦的孩子,这一点他和吴东豪都很满意。
王闲云担心刘晓明和张副校长会有想法,虽然吴东豪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但王闲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鲁莽了。
刘晓明还好说,张副校长那边却有些麻烦。从道理上讲,他们两人关照的两名学生都没有过线,也说不出来什么。可是,既然他们提出来了,就该对他们有个交待最好。
王闲云给张副校长打了个电话,给他说了初试录取名单。张副校长是多精明的人啊,他一听电话就知道王闲云干什么来了。
他说这个名单只有你和吴东豪才有决定权,我给你说的那个学生如果分数得得不多,作为我们本校教职工的子女是可以适当照顾的。当然这个照顾的程度学校里有规定,你们按规定办就是了,你不要有什么压力,再说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张副校长顿了顿,又说,吴东豪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的原则性很强。
话说到这个程度,王闲云明白张副校长的意思,作为师范大学的主要领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没有用意的。这就是领导的风范。
还有刘晓明。
王闲云专门到他办公室里去了一趟,他别的话也没说,就说研究生招生就要结束了,名单大体已经确定。
刘晓明说,我知道了,那个学生的分数太低,不管他了。他愣了愣,说这件事情老兄就不要麻烦了,我想托你办另外一件事。
王闲云说,什么事?
刘晓明说今年的职称评审工作就要开始了,李书华她要参评高级职称评审。
王闲云说是正高?
刘晓明说副高,她那个系列退休前能评上副高就不错了。
刘晓明老婆在图书馆工作,走的是图书馆员系列。王闲云突然想起来,这事怎么能托他呢,他管不着这事啊。
刘晓明见他犹豫,笑着说,你老兄还不知道吧,你被推荐为职称评审委员会副主任了!
王闲云吃了一惊,说干吗推我?我来学校才半年呢!
刘晓明高深莫测地笑笑,说学校正是看中了你这一点,一个外来人,没有什么瓜葛嘛。
王闲云在他那里坐了一会儿,满腹疑问地走了。
王闲云把这事给夏雪说了,夏雪说你别太相信了。愣了一下,又说你怎么去给他们汇报工作了?这可不像一个著名作家的所作所为啊。
夏雪说完笑笑。
王闲云不理她,自个儿坐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突然说,就你懂,就你配当知识分子是吧?刘晓明和张副校长都是我的朋友,你以为我是马屁精,我能调到师范大学来,全是他们两个人帮忙。
夏雪说,你就这么没信心,人家那是看中你的名气,什么帮忙不帮忙。
话谈不拢,王闲云拍拍屁股,走了。
夏雪追到门口,叫他,他不理。
夏雪就笑。
追他到楼下,把他拉了回来。
小梅去买菜了,两个人在沙发上温存了一会儿。
王闲云觉得夏雪什么都好,就是嘴臭。女人都喜欢唠叨,即便是像夏雪这样的知识女性,也脱不了这个俗。
如今,夏雪提出来结婚,自己恍恍惚惚就答应了。现在想想,这里面未必就没有什么风险。
他这样一个尴尬年龄的人,不结婚也不是个事儿,结了婚又怕那些没完没了的唠叨和别人的冷言冷语。
人生到了四十这个坎儿,满身都是还不完的债。感情啦,事业啦,人际交往啦……仿佛全世界的事情都压在中年人身上了,一辈子的事都赶在了这个年龄段。
结婚吧,人总是要结婚的。
3
王闲云这边忙着结婚的前期准备,学校那边的任命就下来了。他被推荐为学校职称评审委员会副主任。主任是张副校长。
这次职称评审改变以前全由领导担任主任职务的惯例,在学校里算是破天荒的第一回,自然引起大家的议论与猜测。
有人说,学校这一次要拿出勇气和魄力来,彻底改变职称评审不公平和暗箱操作的不良形象。
也有人说,学校这次采取的措施包括推出一个外来人作评委会副主任是在作秀,职称评审的不公平根本不会得到改变。
拿到学校聘书的王闲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学校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毫无疑问这和张副校长有关。
王闲云把玩着聘书,像是一个在专心致志欣赏玩具的小孩子。
他想张副校长究竟要把自己推向一个什么境地?
师范大学这些年职称评审的情况王闲云略有耳闻,刘晓明也不止一次地和他谈起过这件事情。
其实全国任何一所高校都是这样,在职称评审这一问题上都存在着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公平。
干一行讲一行,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和其他职业一样,在高校里做教师就要进行职称评审,这是每一个人都得面对也是很让大家头疼的一件事。
从初级到高级,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助教到人人羡慕的大学教授,这里面是十几年的青春,是爬过一道山又过一道岗的艰苦跋涉,万里长征!以前,在职称评审上出现的问题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张副校长要他品尝这个烫手的山芋,弄好了皆大欢喜,弄不好就是把自己推到老师们的唾液与非议中去。
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职称,那是一个牵动全家牵动每一个人的大事!
1990年学校有一个叫丁斯民的,要评正教授。他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才高八斗,做学问那是没得说。就是思想比较激进,他从北京来到这个师范大学,依照他的才能,在这个小庙里还不是活得游刃有余?
情况恰恰相反。
他不但受到学校职称政策方面的限制,还受到了其他老师的排斥。第一次评职称,材料还没送审就被学校里的一位头头给毙了。
第二年他又把材料送交了评审委员会,结果是得票不多,又没评上。小学校就是小气,他以为这是在北京大学呢,君子比小人多!
嫉妒是人类的一种通病,特别是在小知识分子中间,勾心斗角、相互诋毁的事情太多了。
这个丁斯民倒是并不气馁。1993年又把材料交了去,这回他又增加一本专著和在几家核心刊物上发表的学术论文,这些文章都是被《新华文摘》和好几家文摘杂志转载过的。
丁斯民以为这一次一定会顺利通过,哪里想到学校为了照顾和他一个系列的老教师,把他应该得到的名额让给了老教师!
而这个人恰恰是他在学术方面的死对头,一个竞争者!
是可忍孰不可忍,丁斯民再也忍不住了。他噔噔噔跑到评委会主任也就是前任老校长顾大家的办公室,逮住他就问:怎么把名额让给了他?怎么能把名额让给了他?我都参加三次了,你们都不让我通过,还是人吗?
老校长做了多年的领导,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他心平气和地对丁斯民说,你还年轻,他今年就要退休了,不让他拿个教授影响他退休金不说,面子上也挂不住……丁斯民不理他这一套,搬起顾大家办公桌上的一盆塔松,使劲扔到地上,哗啦一下就碎了。
顾大家气得脸色铁青,哆哆嗦嗦地说,你想干什么,丁斯民你想干什么!
丁斯民拍拍桌子,说老子不干了!扬长而去。
后来这个丁斯民又回到了北京,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学术文化明星了!
还有一个叫于春来的青年教师,要参评中级职称,报了两次没通过,灰心丧气不说,老婆还差点儿跟人家跑了。
最后倒是没跑,去一个负责职称评审的校领导家里说理,不知怎么后来就说到了床上,让人家给操了!
第二年,这个于春来就顺利通过了评审!
还有的人为了顺利通过,想方设法求爷爷告奶奶发文章不说,还弄虚作假拼凑参评材料。
学校有一个处室领导,堂堂正处级干部,为了一个副高职称,不惜重金专门聘请几个枪手,成立了一个类似文革中的写作班子。此事被媒体披露出来以后,一时成为笑谈。
前两年,省教育厅提出要进行高校职称改革,为此还专门召开了一个会议,下发了一个红头文件。声势造得倒是很大,后来却又没了后续行动,成了半拉子工程。
过了半年,又提出高校取消职称评审,代之以职称聘任。此举一公之于众,舆论哗然,进而受到好评。
但是各高等院校却有自己的土政策,依然是我行我素地把职称评审搞得热火朝天。上边没了办法,就任由各高校回到老路上去。
今年,又会出现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