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宝揪着他的耳朵晃了晃：“你还在梦中。这些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
沙宣宝苦笑着说：“不要多想，保重身体吧。支部不需要你，老婆孩子还需要你，朋友们还需要你。”
李强也道：“看现实点，放下大家，看好小家。只要咱的狗命在，一年能弄几千块。”
瘦弱的丁露也劝道：“就是，想那些弄甚哩。咱看好自己，比甚都强。支部不要你了，我能不要你？孩子们能不要你？”说着，眼圈红起来。
路天宝两眼泪光，仰起脖子叹道：“老天爷呀，你真不公平。我的事业才开头啊！……”捂着脸蹲在地上，颤抖着双胛像孩子般地呜呜地哭起来。
（五十三）
村委换届接踵而至。马谷羊担心路天宝再夺村长宝座，令窦贤、程广进、杨明群起攻之。街头的墙壁和电杆上，路天宝的“劣迹”再次被刷新。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全村老百姓团结起来战胜邪恶清除腐败维护自己的权益王庄煤矿建矿10年，生产6年，办手续花去8万元，交集体6万元，毁掉煤田182万吨。一年多非法签订合同3份。仅去年产煤7万吨，吨煤150元计，收入在1000万元以上。这么大的村办企业，只是肥了几个人。
路天宝非法转包，以权谋私，获取暴利，是王庄村的祸根、罪人！路天宝贪污600万，我们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煤矿承包人依仗皇权，凭借势力，不顾百姓死活。煤尘污染、水土流失、土地塌陷、水位下降、果树枯死、粮食减产，无人过问，无人敢管。王庄村老百姓家家都是欠款户，大队干部腐败无能，屈服于煤矿邪恶势力，不关心百姓疾苦。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百姓喂头猪。全王庄村老百姓团结起来，维护自己的权益，保护自己的生命，战胜邪恶，清除腐败，为生存、为生活、为自己，联合起来，共同战斗，走向“共和”。
大家选我当村长，我为大家站好岗。
抓经济、夺煤矿，实现富裕奔小康！
村民同志们，如果大家选举我当村长，我一定踏踏实实为民办事，夺回煤矿给百姓。让村民个个做股东，年年得红利。我坚决当好人民的信息员、宣传员、战斗员，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小字报不仅是夺取村政的号角，还成了讨伐煤矿的檄文。
股东们如坐针毡，惶恐不安。大家聚集在徐文宝家里，商讨对策。
“煤矿控制在我们手里，才能保住股东和村民的长久利益。一旦失控，村民的利益不好说，股东利益肯定不复存在。”李强把烟蒂投进炉火中，火苗呼地蹿上来，烟蒂瞬间化为灰烬。
徐文宝往炉中填了几块炭，拿火柱？在中间捅了一只眼，道：“咱得掌握火候，有的放矢。不能坐以待毙。”
“想保住煤矿，就必须操纵选举，控制村政。”刘超弹掉烟灰，烤了烤手。“得选举听咱指挥的人当村长。”
沙宣宝讪然一笑，道：“能选一位和咱合得来的人，就很不错了。想法不要太大，谁肯做傀儡！”
景垣试着问：“如果让关长柱连任，他会不会保护股东？”
刘超讥笑道：“他是什么人？‘吃皇皇，顺皇皇，跟上皇皇过时光’。能保护你？”
桂家旺小心翼翼地说：“那……就还扶持路天宝，他有群众基础。”
“净说废话。”刘超乜斜着眼睛，“路天宝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他自己都没有信心，咱能扶得起来？”
“那谁合适呢？”沙宣宝拧着双眉，抽烟、踱步。“李强、文宝，你俩能不能出一个？”
“选广雄！”徐文宝夹着的香烟，烟灰燃了老长。“他生性耿直，为人诚实。
这几年成了崭露头角的暴发户。他有竞选条件。”
“对，选广雄。”刘超立即赞同，“他有竞选资金，肯定是一位重量级人物。”
“可是，”沙宣宝眉锁未解，“他不善言辞，没有煽动力。”
（五十四）
路天宝找张乡长哭诉委屈，张乡长可怜路天宝的处境，安排他到企业组当差。
这时，煤炭行情依然火爆，炭价260元/吨，煤价100元/吨。山城火车站煤场的煤堆早已卖得精光。过去大家从不在意的运煤车抛洒在路边的煤灰，如今有人收拢起来拉回家做煤球；过去那些备受冷落的浅埋地下的煤糕，如今被人昼伏夜出，偷偷开采；过去只能做田土用的山脚下不含任何热量的黑土，如今也被煤贩子以每吨20元的价格收购，掺入煤中变卖。
这一年，沙宣宝收取红利13158元。除收回全部投资外，与妹妹各赚5201.5元。
这一年，许多股东配上了手机。那小巧的能攥在手里把声音传出千里之外的宝贝，让村民们馋羡不已。
但哗啦啦的钞票带来的不单是耀眼夺目的财富，还有剧烈的震荡。
街头，不署名的小报连篇累牍，夜夜出版：
竞选村长（一）、小程子、程广进，面粉厂、当经理。集体贷款装兜里，如今当干部，还想捞大利，想一想，群众选你不选你？
（二）、常随风、一肚鬼，林业队长吃了水，不交集体一分钱，还能捂住人的嘴？不选谁，该选谁，人们心里自有准。
（三）、关长柱、大圪拉，一任村长真邋遢。电视演讲吹大话，一事无成塌圪垃。盖住被子睡圪吧，再想当官没门了！
（四）、路天宝、腐败头，网罗一伙坏头头。把持村政十几年，好事没有干一头。选举支书丢了脸，还想捞个村长头。惩治贪污砍狗头，群众拍手举拳头。
（五）、阮顺昌、坏主意，架线埋杆都得利。煤矿没有少混钱，大事小事要权利。自私自利太严重，群众决不把手举。
（六）、甄广雄、暴发户，想把煤矿圪搂住。不会为民办点事，只想祖辈当股东。这种人、当干部，群众自然不拥护。
（七）、谁当村官，群众有眼，为民办事，自然上台，神圣一票，决不走眼，选出好人，幸福无边。
关注焦点实话实说一、关注村委。村委换届选举，村民们不吃白面、猪肉、鸡蛋，为的是夺回人民煤矿。到现在开了一次代表会没有行动，煤矿还是掌握在黑集团手里，不能背了民心，违了民意。
二、关注煤矿。煤矿去年缴大队4万元，挣了几百万元。老百姓不傻，路天宝利用职权，一年多时间写了三份合同书，缴15万元，交代不住党员干部和群众。不要拿上一纸非法合同当尚方宝剑。广大群众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四、关注干部。原支、村委的路天宝、关长柱，目无国法，狗胆包天，双手沾满了群众的血汗，非法转包煤矿，私立合同，牟取暴利。路天宝既是支书，又是矿长，到处插手。贪污600多万元，到头来还得还给人民资源。关长柱口口声声没有签字，在重金和美女面前，还是出卖了全村村民，非法签了合同。人民群众起来之时，就是腐败分子的审判之日！
五、关注手续。煤矿手续大队办，老百姓家家出钱，握在路天宝手里不交村委。软硬抵抗。想和煤矿矿主串通一气，坑骗百姓，没门。不交出煤矿手续，不收回煤矿主权，不解除非法合同，不实行公开承包，老百姓不得到实惠，誓不罢休。
擦亮眼睛选委员党员同志们，在这次选举中，你们确实是为人民群众的利益着想的。
可关长柱并不是真正的为民带头人，关长柱能当上支委，是他用欺骗手段，欺骗党员和群众得到的。路天宝贪污600多万，关长柱贪污了多少？
肯定也不少。
广大村民同志们，王庄村要想富必须走改革开放的新路子。为了王庄村民能够走上小康之路，为选出真正为民的村委委员，擦亮自己的眼睛吧！
我村一害争权夺利成宝刚，脚天抢地像只狼。古道路边经济地，自己年年种葱秧。
民房建设瞎安排，造成梨园把地抢。三年工作不安心，敢把皇粮国税抗。
去年上矿开绞车，今年又把汽车上。几次上矿讨公道，装上钞票把嘴挡。
夏天开始拉选票，一心要把村长当。眼看对手比你强，狗急跳墙把村副上。
正经本事你没有，纯属法盲文盲加流氓……
可怕的阴谋窦贤为什么要用卑鄙的手段搞掉成宝刚，置成宝刚于死地呢？
一、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因为成宝刚不听窦贤的话，在投票选举支委时，既不投路天宝的票，也不投窦贤的票，弃权了。
二、窦贤的妻姨父在承包纸厂时，应缴村委的利润没有上交，还私自出租纸厂房屋，每年收租金千元以上。这样的人，手段更加毒辣。
村民同志们请看清方向，识破阴谋，睁大眼睛。在这紧要关头，慎之再慎，投出对得起自己的神圣的一票。
捞村长北风吹，雪花飘，村委换届开始了。大小神灵动了心，都想捞个村长当。
想当官，耍花招，先把他人来诽谤。新任干部怎么坏，旧任干部怎么样。
当官带长没好人，就数自己最漂亮。论发财，谁也想，只恨自己没胆量。
如今有人挣了钱，真想把他存单抢。竞选者，想一想。自己威信怎么样？
要想群众信任你，搞个企业做个样。三年以后再竞选，拉下贪官让你上。
村民们，细思量。不要受骗把当上。谁能为民办实事，咱就把谁来选上。
（五十五）
竞选村长的人很多，经过轰轰烈烈的村民海选，候选人脱颖而出：甄广雄得473票、杨明得458票，二人荣登榜首。仅次于杨明的是成宝刚，得262票。其余竞选人如韦小秋等人所得选票更少，均未取得村长候选人资格。
接着，两位候选人在街头大张旗鼓地张贴施政方略。
甄广雄从五个方面作出承诺：一、兴学育人；二、文化建设；三、基础投资；四、经济建设；五、村民福利。承诺任期内完成六大工程：开拓硬化村东路、改造修建贸易街、硬化村委广场、修建教学楼、融资修建贸易大楼、整治改造街道排水；着力扶持两业：棚菜种植业、规模养殖业；完成一个目标：投资200万元完成煤矿技改扩产工程；达到一个目的：上缴村委利润提高为每年15万元、村民供煤提高为每人每年1吨、村民福利达到每年供应白面1袋、猪肉2斤、鸡蛋5斤、幼儿园学生免交学费、大学本科生每人奖励2000元。
为保证实现上述硬性目标，甄广雄同时郑重承诺：预交党支部押金10万元，如在任期内完不成目标，押金归全村父老乡亲。
与其说这是甄广雄个人的竞选方略，毋宁说是全体股东集体智慧的结晶。股东们在绞尽脑汁策划这一方略并逼迫沙宣宝执笔起草时，甄广雄躺在徐文宝的炕上，盖着棉衣睡大觉。沙宣宝把他拖起来，让他审核是否可行，甄广雄揉着忪惺的眼睛，烦躁地说：“日甚母哩！大家马儿大家骑，是你大④一人干哩？啊——，困死了！值了一夜班，让我睡会儿吧！”
沙宣宝便照着稿子给他念：“三年任期内，完成六大工程：一、开拓硬化……”
甄广雄很不耐烦：“真啰嗦。写那么多，谁记得住！”
沙宣宝蹙起眉峰，双目含忿。徐文宝立刻把稿子夺过来，耐着性子问甄广雄：
“让你在支部押10万，行不行？”
甄广雄眯着眼睛道：“你屌们，都把我当成袁大头了。就不能少点？”
刘超愤然道：“少了谁不会干，非要你不行？只要你不怕丢了煤矿，咱就拉倒！”
“10万就10万，不要圪操我就行。”甄广雄说完，又就势躺下，呼呼睡去。
甄广雄贴出施政方略的当日下午，杨明也贴出了自己的承诺。他没有板着脸说话，以《和乡亲们掏出心窝子》为题，阐述了自己的主张：一、抓住一个主题，收回煤矿主权。煤矿人人入股，“人民煤矿人民办”，发展本村经济，增加村民收入，减轻村民负担。二、坚持两个依靠，依靠党，依靠人民。在党的正确领导下，踏踏实实地为人民谋利益，做村民的知心人，贴心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三、实行三个公平，重新发包煤矿：公开投标，公平竞争，公平分红；定期公布村委账务，公平、公正地处理村上的每一件事。四、落实四个民主，实行村民自治：民主选举、民主监督、民主决策、民主管理。组建村民议事会，一切权力归人民。
杨明在这份材料中，特意将“人民煤矿人民办”加大、加粗，以凸显其政治主张。同时表示：本人拿不出多少钱给村民们发好处费，但能捧出一颗无私无畏的心，全力为民造福，为民争利。红上脖子瞪上眼，刀山火海敢为先。
街头，热闹非凡。村民们像赶会一样，徜徉在彩纸纷扬的墙壁下。
沙宣亮面容憔悴，双袖溅满粉浆，浑身散发出一股酸味，皱着眉头问：“咱也不懂，到底听谁的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