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黎霆毫无预兆地抬头看她:“看够了吗?”
郦清清一怔,迅速收回了目光:“我的手机呢?”
他不屑:“除了要回家,要手机,你还会跟我要什么?”
她懒得理他。
破天荒的,他竟然没有再开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诡异到了极点。
她靠了一会儿之后只觉得格格不入,自顾自地躺下去翻身背对着他装睡,殷黎霆大约也是累狠了,人还是笔挺挺地坐在那里,却是半晌儿也没有动静,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着了。
期间她摸索着去了一趟洗手间,起身的时候见他已经不似之前那样端坐着,而是伸长了双腿仰靠在椅背上,回来的时候他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看样子应该是睡熟了。
台灯开了一段时间之后自动调暗了灯光,她在行动之前不忘借着亮光多瞟了他一眼,面色相对柔和,睫毛看不出动静,确定他应该是处于一种相对放松的状态之下,换句话说,睡着的可能性很大。
郦清清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尽可能地落脚无声,一边借着幽暗的光线左右寻找她的大衣和包。
好在一眼就看到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病床对面的落地柜上拿起大衣,将包挂在脖子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地偷瞄了他一眼,一步一挪地移到了房门口,她屏住一口气,轻之又轻地旋动门把手。
正当她拉开门预备闪身而出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从门缝里看到一张男人脸,准确地说是那男人脸上的一条疤,骇得她立即缩回脑袋关上了门,同时听见身后一个隐怒的声音:“你当真以为我睡着了?”
前一秒受的惊吓还没有平复,紧跟着又被他捉了个现行,她当时的样子一定狼狈到了极点,原本身上各处都痛,动作不灵活,右手僵着,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包,仓促转身之间大衣也掉在了地上,险些将她绊倒。
最重要是心里头说不出的懊丧,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郦清清一时舌头打结:“你……怎么没声音的!”
不等殷黎霆说什么,背后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一来又把她惊着了,刚刚她看到的那个人是来找他的?
果然,殷黎霆起身朝门口走过来,径直走到她跟前,她正预备让开,却听见他说了一声“别动”,不等她做出反应,已经半蹲下去抱住她的双腿扛起她,直接将她放到了床上。
等她刚一坐稳,他又开口:“你要是再乱动,我就改变计划,一天都不肯多等,这就让老七预备好厚礼,天一亮直接送你回家,顺便拜访岳父!”
郦清清大概还没有完全从先前一惊一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只觉得脑筋迟钝,思考力也跟着变慢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种时候她竟然只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殷黎霆说完,转身走回去开门。
“来了。”
另一个声音说:“难不成我老花了,刚刚房门明明开了一下,眨眼又关上了!”
他揶揄:“你眼睛没花,有人想玩猫捉老鼠,游戏还没开始,已经先撞了南墙,回头了。”
对方也开玩笑:“那你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恐怕这会儿你就该满大街找人了!殷少,有句老话,女人如猫!”
殷黎霆“哼”了一声:“真要找人也是你找。所以你来得巧,顶多算是给你自己省事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了进来,殷黎霆顺手开了天花板上的顶灯,整个病房顿时敞亮了起来。殷黎霆旁边正是她刚刚从门缝里看到的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手里拎着两只保温桶,一边面带笑意地跟他说笑,一边以眼神跟她打招呼。
这种硬生生的尴尬令她无所适从,即便她跟殷黎霆本人,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却偏偏毫无道理地见了他身边这么多人,岑沁悠,还有屏山大宅的沈小姐,沈太太,现在又来一个。
那男人显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管走到立柜跟前,将保温桶和另一只袋子里的碗筷搁上去,摆出来,转头问殷黎霆:“殷少,你是先喂嫂子吃,还是自己先吃?”
殷黎霆进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块湿毛巾,也不理会那男人的话,反而走过来把手一伸:“擦擦!”
她只有一种哭笑不得,接过毛巾胡乱捏了捏,转手递还给他。
这时候殷黎霆冷不丁地挑眉看了那男人一眼:“这辈子没见过人吃面?还不走?”
那男人大约刚在沙发凳上坐下来,连坐势都没有调整好就被人下了逐客令,面上也看不出半点不耐烦,反而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双手一拍膝盖:“走!这就走!”
临出门之前不忘对她挥了挥手:“回见,嫂子!”
然后就是吃面,她的右手肯定是用不了了,只能别别扭扭地用左手,其实她的肢体协调能力一向不错,来回试了几下,基本上每次也能顺利喂到嘴里去。
无非是花的时间长一点。
她正耐心地挑着碗里的面,突然手里一空,筷子被人夺了去:“面都糊了,再这么磨叽下去,你还不如等它变成面渣直接喝汤!”
郦清清正要发作,他已经夹了一块鱼片喂到她嘴边。
“还不张嘴?”
大约因为灯光亮,距离又近,她这才完全看清楚他手上的纱布,不仅缠得很厚,似乎还隐约透着血迹。
他当时坐在后座,以他那台车的内部环境和安全性能,应该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她刚一张嘴,他就把鱼片整块塞了进去,低头又去挑面。而她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算她真的关心,也是关心事故现场的具体情形!尤其是小孟和那个断了肋骨的捷豹车司机。
这样奇奇怪怪地,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挨到了殷黎霆要走。
“我八点半有个会,岑秘书也要出席,方曦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你要是不想害得人家平白丢了饭碗,就尽管走。我中午过来要是见不到你,别怪我亲自上门抓人!”
这是哪一国的神逻辑,她回自己的家还要怕被抓,还有他公司的下属,整天都不用干正经事的吗?
她原本正靠着翻杂志,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带进来的,吃完面,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顺手从床头柜上拿给了她。
是一本《国家地理》。
郦清清从一幅深海图上移开目光,刚一抬眼就触到殷黎霆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你这是非法软禁!”
他一脸戏谑:“要不要我调两个保安过来,这样你举证的时候,客观条件更充分!”
她剜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书,懒得跟他再做口舌之争。
那个叫方曦的女孩子敲门进来的时候,她刚好翻到了杂志的最后一页。一冲眼看上去直觉对方应该比她大不了两岁,跟岑沁悠的那种处变不惊不同,这个女孩子除了穿着打扮偏活泼稚嫩,看她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探究和好奇。
她还在想什么,方曦已经灿烂一笑:“我买了豆浆和油条,还有小发糕。”
郦清清冷着脸:“现在几点?”
方曦答:“七点。”
“方小姐每天都这么早上班吗?”
方曦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移开了目光,走过去将手里的早餐袋放到柜子上面。
她只管冷言冷语:“我要吃蒸肠粉,皮蛋瘦肉粥。方小姐这么敬业,应该会满足我这个伤患的要求吧!”
方曦考虑了一下,很快说:“医院附近好像没有广式早餐店,那你得多等我一下,我跑远一些去找找。”
等方曦离开了大约十来分钟,她胡乱收拾了一下自己,半披着大衣,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直奔医院大门口。
从医院出来,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最近的营业厅,亏得身份证随身带在了包里,否则她一时还真想不好该怎么办。
当她凭着手机通话详单查到楚亦暄的号码,找了一处报刊亭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悬疑。
这算什么!一大清早做贼似地从医院里偷跑出来,受着冻等了大半天,先是挨过了营业厅工作人员异样的眼神,又是满大街地找公用电话,连人行道上清扫落叶的环卫工看她的表情仿佛都带着几分问询的意味。
她额头上有伤,一只胳膊裹着绷带,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一片,走路的姿势也不灵活,实在怪不得旁人像看西洋镜一样看她!
楚亦暄赶过来之前,她就近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好在天气晴朗。为了让自己目标明确,也方便楚亦暄靠边停车,她坐的位置正是一处街心公园的入口,冷倒是其次,奈何过往晨练的路人不时向她投来或友善或探究的目光,令她感觉十分尴尬。
她的突兀,无疑破坏了这一个寻常清晨的和谐。
最后她百无聊赖,索性埋头研究起了手里的通话详单,没事找事的对着日期猜号码玩儿,很快就把楚亦暄,舒岚,盛茗薇,颜雪,郦冒勋,甚至慕少祺的号码都背熟了。
但其实,除了楚亦暄,她还能让谁知道她此刻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