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昕裴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们还没有吃完饭。
郦清清看着手机屏幕上不停闪烁的一行数字,一时竟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感受。
舒岚见她盯着手机发呆,却迟迟不接电话,不由得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
而她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低头吃菜。
餐桌上,手机固执地还在响,响到第三遍的时候,舒岚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接吧!有什么话,你们两个人总得当面说清楚!”
郦清清抬头与舒岚对视一眼,又看看手机,勉强笑了一下:“那我回房间去接。”
舒岚连连点头,挥手让她快去。
她先滑了接听,进了房间才将手机贴到耳朵上:“喂?”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那个久违的声音:“是我!”
郦清清鼻子陡然一酸,一滴泪不自觉地从眼眶滚落:“我知道。”
陆昕裴的嗓音低沉:“你没事吧?”
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没事!”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郦清清握着手机倚靠在门背上,喉管里只有一股辛辣,想哭却不敢哭,眼泪齐齐堵在嗓子眼,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
许久,陆昕裴叫她:“清清,我想见你!”
她将手机移开了些,努力调整了一下,才发出声音:“你在哪里?”
“江边。”
“好,你等我!”
郦清清出门的时候,舒岚已经收拾好碗筷先一步离开了。
然后她迅速下楼,去停车场取了车,一路开到了江边。
已经是十二月了,也许是她哭过的缘故,夜风迎面吹在脸上有一种微微的干疼。
这种季节,江边一向冷清,路灯仍是那一排路灯,江水也还是那一滩江水,却再没有了当日的花火漫天,波光粼粼。
郦清清远远望着站在江滩边上的那个身影,心中仿佛转了千百道弯,他明明就在那里,不消两分钟的距离,却令她感觉如此遥远,远得好像她一生也走不过去。
白天,舒岚说他们形同陌路,这一刻,她才越发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原来,她竟是如此害怕面对他,既渴望,又害怕。
她站在原地,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他:“我到了!”
远处,陆昕裴缓缓转过身来:“我看到你了!”
江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胡乱散在夜色中,纠缠在耳畔,凛冽的寒意拼命往她的衣服里钻,她的声音也是嗡嗡的:“陆老师,您太太的事,请节哀!”
陆昕裴叫了她一声:“清清。”
郦清清的心一阵绞痛:“你要跟我说分手吗?”
他的声音迟缓:“不,我永远也不会跟你说分手。”
她想起白天的那一幕:“那你为了什么事道歉?”
陆昕裴叹了一口气:“请你原谅我这段时间的自私。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你!”
她心中仿佛有一把钝刀在来回地拉锯:“我明白!”
“可是清清,我不想失去你!”
她没有说话。
“清清,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很糟糕!我害怕让你看到我的这种状态,不希望你再一次看到我的颓废,我很想尽快调整好一切,我……”
郦清清终于说:“你太太是因为我们的事,才会……”
他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跟你没有关系,是因为我!她恨我!恨我始终不肯再给她机会,恨我毁掉了她最后的尊严。清清,她想报复的人是我,她选择用生命报复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忽然发觉这种感受,就好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砍头犯,惶惶不可终日,只因为不知道那最后的一刀会在什么时候落下。
第一次,她腻烦了这种茫然无知的等待,即便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至少,她努力过!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陆昕裴,我们私奔吧!”
“清清……”
“去哪里都好,离开这里,好不好?”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语气竟然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祈求。
许久,就在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等到他回答的时候,陆昕裴终于说:“好!”
一直到许多年以后,郦清清一直记得那个夜晚,他们整夜开着车,一直开,一直开,仿佛只要不停下来,就会有一个未来在前方等着他们。
穿过城市的万家灯火,鲜亮的霓虹招牌,琼楼玉宇一般的高楼大厦,经过无数个路口和车站,从繁华到冷清,从喧嚣到僻静。夜越来越深,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陆昕裴一直将车开出了市区,开上了高速公路。
一路上,夜色交错着光影,从前后左右车窗上明明暗暗地斑驳而过,无声地割裂着他们的面容。
郦清清刻意不去看指示牌,企图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任由他紧握着她的手,载着她一路逃离狂奔。
他们始终没有多说话,仿佛只要不言语,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的一切,就不曾发生过。
在服务站加了一次汽油之后重新出发,陆昕裴问她困不困,如果困了就放下椅背眯一会儿。
郦清清摇头,只管贪恋地看着他的侧颜。
她反问,如果他困了,就换她来开。
他侧目看她,亦轻轻摇头。
不知道开了多久,连郦清清都感觉到路面上扑起了雾,前方的能见度越来越低了。
她低头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转头望向窗外昏聩的天色,路灯是一片忽远忽近的橙黄,对面车道偶有雪亮的光柱交错扫过,他的车速已经减至了六十码。
又过了半个小时。
郦清清幽幽地说:“雾越来越大了,找个出口下去吧!”
陆昕裴握了一下她的手:“好!”
下了高速,一路往灯光敞亮的地方开。
最后陆昕裴找了一间星级酒店,登记入住的时候,他要了两间房。
进了电梯,他重新紧握着她的手,一直到她的房间门口。
他停下来看住她,一双深邃的眸子沉寂无波:“睡一会儿,天亮了我叫你!”
她举目望着他,哪怕从他眼中多看出一丝其他的情绪也好,可是没有。
只有一片溺人的黯淡,她很清楚,至少现在她不在那里。他又把自己困住了,也许,这一次比五年前更深!
郦清清垂下头:“好”
陆昕裴似安慰她:“我就在对面!”
她仍是说:“好!”
躺在陌生而宽大的床上,她的潜意识里只有一种纠缠,明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却不甘心地想要做点儿什么。
可是,即便她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又能改变什么?
在刚刚过去的五六个小时之中,倘若陆昕裴真正有过一刻想要带她走的念头。也许,她都不会绝望至此!
其实,她对自己又何尝不绝望?
一件事但凡已经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也是时候该放手了吧!就好像他们,明知道这一场所谓的私奔,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虚妄的姿态,却还是心照不宣地走到了这里。
也注定只能走到这里了。
她哑然失笑,没有这一场大雾,他们预备如何收场?
郦清清从床上爬起来,翻出手机打电话。
忘记重拨了几次,电话终于接通了,慕少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清清?”
“对不起,这么早吵醒你了!你能不能过来接我?”
慕少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郦清清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透亮,陌生的城市清晨令她有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戚戚然。
她在前台留了一张纸条给陆昕裴,只说她先回去了。
慕少祺早上通过手机定位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距离酒店的位置不远。
两个小时之前,她看到陆昕裴的车从店门前的马路上经过。
那几个熟悉的数字从她面前的玻璃窗里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慕少祺隔着车窗见她走出来,不由得盯着她身后多看了几眼。
郦清清拉开车门坐上去,递了一杯咖啡给他。
他一脸嫌弃:“这种东西能喝吗?”
她立即收回了手。
慕少祺看了她一眼:“过来的路上,我接到陆昕裴的电话。你不会是跟他一起来的吧?”
郦清清懒得说谎:“是跟他一起来的!”
慕少祺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现在我小姨都没了,你们约会还用得着跑到这种地方来吗?”
她转头斜睨着他:“下一句,你是不是打算说,难道跑到这种地方,你们的良心就会好过一些吗?”
“是吗?”
他冷不防被她呛了一句,顿时恼了:“郦清清,你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好歹,我一大清早奔命一样赶过来接你,你没有一句感激的话也就罢了,怎么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仍然没好气:“人情先欠着!你的嘴最好也先闭着!”
大概是看出她情绪不对,慕少祺知趣的没有再说话。
上了高速不久,她终于熬不住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上有厚重感,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来看。
中途她冻醒了一次,车子停在服务区内,慕少祺人不在车上,她身上盖着他的大衣。
她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从前后车玻璃望出去,果然看到慕少祺只穿着一件薄夹克衫,站在休息区外面抽烟。
凌晨的大雾早已经散了,冬日的晴天,一线稀薄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多少让人感觉到一丝暖意。
郦清清仰靠在那里,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有点热度。慕少祺扔了烟头正要往回走,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稍稍腾挪了一下坐姿,闭上眼睛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