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暄微笑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举手替她擦眼泪,“不要太有负担!记不记得你主动约我见面的那天早上,也是在七医院旁边的那家咖啡厅,其实我当时已经做了决定。或者你这样想,如果当时已经是现在这个结果,我们也还是要结婚的,不是吗?”
“现在这个孩子对你的意义,一定远胜于当时,不是吗?”
她的眼泪还在无声地往外涌。
他伸手拉过她的手轻轻握着,并不太紧,这种程度的两手交握,给她的感觉唯有温暖。
这一刻,她无法不感动,无法不动摇。
可是,她又该怎样对陆昕裴交代?
那天在江边,当她做出最后决定的那一刻,的确有想过,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她也会选择在一个相对适当的时候对陆昕裴坦白,只要他能接受,她就留在他身边,交换也好,弥补也罢……因为她内心真正希望的是,他终有一天会认清她永远回不到从前,也永远没有办法跟他重新开始的这个事实,主动放了她。
她真心期望他能放下她,重新找回自己。
如果不是后来她被绑架,郦冒勋几乎同一时间被璃城法院传唤,也许她真的会坚定不移地硬着头皮这样去做!
但是,即便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她就真的能够像楚亦暄刚刚说的那样,佯装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明知道陆昕裴为什么会做这么多事,明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把她找回来,她真的能够如此铁石心肠,不负责任吗?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又会换来怎样的后果?
毕竟,他手里头还掌握着那份视频资料!
这种感觉很困顿,仿佛是自己把自己逼入了一个死胡同,三面都是墙,身后唯一的路早已经是被截断了的,也许往哪个方向走都免不了要撞得鼻青脸肿,甚至头破血流。可是,她又如何能骗自己留在原地,只要留在原地,所有的难题都会有人帮她迎刃而解?
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现在是还早,可是很快,她的体型就会发生变化,到那个时候……
她心里其实是想好了的,不是吗?
郦清清拿手背洇去了即将溢出眼角的泪,大力吸了吸鼻子:“楚亦暄,我不想说谢谢你,我也很想答应你。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给陆昕裴一个机会,也许,这是我欠他的。”
楚亦暄就那样坐着,一直握着她的手,看了她许久,空旷的马路上就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和车里面的两个人,日头已经落成了夕阳,天色渐晚。车窗外,马路两旁的灯杆上,一只只火红的灯笼突然整齐划一的亮了起来,绿化带里的彩灯也亮了,五光十色,绚烂如虹,真正的华灯初上。
她就那么笑了一下:“亦暄哥哥,除了你,我不想再欠其他人。”
楚亦暄浅皱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你打算怎么做?”
到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他们,舒岚落落大方的给梅姨打下手,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她不在而显得拘谨,楚亦暄家里的阿姨也过来了。
梅姨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自从郦菁菁跟雷旭阳结婚以后,家里的年夜饭就没有这样热闹过。当然,从人数上来说,即便是郦菁菁在的时候,也没有哪一年比得上今年。
郦清清胃口不好,吃到一半只觉得想吐,舒岚连忙起身陪她去洗手间。一桌子人都有些担心,原本一进门盛茗薇就说她脸色看起来很差,凤兰芝也跟着说怎么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一张脸都快瘦脱了,郦冒勋和楚亚贺倒是没说什么,梅姨,盛茗薇和郦冒勋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她被阮琴云绑架的事,楚亦暄淡定自如,说她一到那边就感冒了,前天晚上发了半晚上的烧,这两天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不舒服大概是胃里一时不适应。
到了洗手间她又吐不出来了,只是恶心,胃里有一种酸胀感,反反复复的,十分不好过。
稍稍平静了几分钟,正准备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舒岚在外头敲门,“清清,我可以进来吗?”
郦清清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刚一拉开门,舒岚立即侧身挤进来顺手锁住了门,“清清,你是不是……有了?”
她点了点头,舒岚很快又问:“楚亦暄知道了?”
郦清清又点头。
舒岚倒吸了一口气:“他是什么态度?”
她抬眼看着舒岚,“他向我求婚,说嫁给他是对我和孩子最好的选择!”
舒岚反应了一下:“还是协议结婚?”
她点头,不等舒岚再开口,她先问:“你去医院看过陆昕裴吗?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问了,倒不是问你,是问你爸爸。”
郦清清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沉:“他怎么问的?”
舒岚说:“他问你爸爸是不是已经出院了,我按你教我的话回答的,说你爸爸出院了,但是却是突然出院的,这两天也没有回家,连你都不知道你爸爸去了哪里。”
她问:“当时他是什么反应?”
“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舒岚显然不明白郦清清为什么特意叮嘱这一点,或者说她又怎么知道陆昕裴会问起她爸爸?
“清清,你和陆昕裴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郦清清却是说:“岚岚,待会儿气氛可能会有点尴尬,不管怎么样你都别觉得拘束,也别担心我,晚一点我再跟你详细解释,好吗?”
舒岚只管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出去吧!”
回到席间,长辈们之间仍然是有说有聊,尽管璃城法院正式立案重审雷旭阳当年的那桩案子,郦冒勋和楚亚贺十有八九罪责难逃,每个人心里难免都有些放不开,但是表面上看,眼前的气氛也算得上是一派应景的团团圆圆。
郦冒勋素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楚亚贺也是一贯不轻易显露情绪的人,两个都不是一般人,从这次璃城之行就能看出来,郦冒勋很淡定,楚亚贺一样也很淡定。
这种淡定倒不是说对于案件的发展有任何有利的把握,反而正是因为没有把握,这种淡定在她看来才显得犹为惊心动魄。
到底是相识三十几年,共事三十几年,何况当年起意构陷雷旭阳也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决定,如今两个人如出一辙的临危不惧,其实也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她心里头始终十分不好受,之前一心想要瞒着,现在却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主动把一切都掀翻。
这样做也许有一些冒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和楚亦暄的看法一样,郦冒勋对这些事一定是多少有些察觉的。
而令她和楚亦暄都没有想到的是,楚亚贺根本也是打算在今天晚上对郦冒勋摊牌。
吃完饭,两边的父母分别给小辈们,除了她和楚亦暄,还包括舒岚和保姆黄小姐四个人发完压岁红包之后,两家人一起来到了大客厅。坐了不多一会儿,黄小姐取来工具给郦冒勋量过了血压,又进去跟梅姨仔细交代了郦冒勋每天要吃的各种药片,每天早晚做面部热敷的注意事项之后,就过来向众人打招呼告辞,准备放假回家了。楚亦暄家的阿姨忙着给他们泡茶,切水果,舒岚则在餐厅里抢着帮梅姨收拾桌子。
很快,客厅里只剩了他们两家人,大约又坐了十来分钟,楚亦暄适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引出了话题,“郦叔叔,盛阿姨,爸,妈,也许今天这个日子有些不合适,但是这件事,我和清清还是决定开诚布公。”
楚亦暄话音刚落,楚亚贺迎面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开了口,“亦暄,这件事,还是让爸爸自己来说。”
楚亚贺的第二句话却是说:“何况这件事,大约也只有你盛阿姨一个人不知道。”
此刻,郦冒勋和楚亚贺两人同坐在沙发主位,盛茗薇和凤兰芝一起坐在侧位的双人座上,郦清清和楚亦暄则同坐在另一侧。盛茗薇和凤兰芝背后即是落地窗,梅姨新换了瑰色的双层抽纱窗帘,厚重的帘绒分开挽起,中间的粉色薄纱轻盈的垂坠着,院子里各处都亮着冷白色的地灯,室内的水晶吊灯发散着暖黄柔和的光,与外头被照亮的夜色相互呼应,将整面落地窗照得格外朦胧美丽,将窗外的一大片草坪映衬得格外青绿而不真实。
一时间,没有其他人出声,一切都没有变,但其实一切都变了。郦冒勋脸上仍然是看不出太多情绪,一双眼睛却似炯炯而颤,凤兰芝大约是在楚亚贺开口的第一时间已经把目光投递了过去,还有盛茗薇,在听到楚亚贺提起自己的那一刻,她亦是坦然而疑惑地看向了端坐在斜对面的楚亚贺。
“小薇,我应该郑重地跟你道歉,如果不是我当年安排了佟莎丽去破坏菁菁和雷旭阳的婚姻,也许,菁菁后来就不会出事。是我,间接害死了你的女儿,时隔多年,我终于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郦冒勋的一双深目中暗涌分明,整个人的气场却仍似巍峨不动,凤兰芝的脸色瞬间煞白,楚亚贺一脸凛然中犹带难色,所以,盛茗薇的确是唯一一个毫不知情的。
而盛茗薇清艳绝美的一张面孔之上,明显有什么正在疯长,又仿佛有什么正在消融,冲突分明,交织着质疑,震惊,追忆,痛苦……十分复杂而难以名状。
一阵各怀心思的静默,整个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楚亚贺却是转头问:“冒勋,你是什么时候确切知道这件事的?”
郦冒勋似呆滞了片刻,语气陡然间冷淡得仿佛没有一丝温度:“你一直不明白郭怀胜为什么会在股东大会上支持亦暄?他不是支持亦暄,是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