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将将跌进了用来挡门的单人沙发里,听到这句话,郦清清的一颗心瞬间惊跳至麻痹,再看陆昕裴的一张脸,俨然已经煞白如纸,连额头上也涔满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大约是怕压到她,他半边身子撑在沙发扶手上,人却直往地上滑。
她试着扶住他,却一眼看到了他背后的刀柄,米色夹克衫上面已经沁出了殷红的血渍,她顿时慌乱得手脚发软:“陆昕裴……你怎么样?”
旁边两个人也早已经是大惊失色,“走……赶紧走!”
“好……走……大哥……我们走!”
这个时候,殷黎霆也砸开了门,“清清,你别怕!”
伴随着哐当一声响,殷黎霆的声音这样真实而近距离地传过来,她才又找回了一点力量,而那两个歹徒刚把他们拖拽到了旁边,移开了沙发,门突然被撞开了,他们连忙往一边闪退,从她的角度只看到殷黎霆手上拿了一把锤子,而他冲进来刚吼了一句:“你们两个狗杂种,想跑……”就看见了半跪在地上的她,还有她身边的陆昕裴。
郦清清也同时喊了一声:“殷黎霆,我在这里,”
殷黎霆的一双眼睛几乎红得滴血:“清清,你有没有事?”
她猛摇头,声音却忍不住直哆嗦:“殷黎霆,快……刀……陆昕裴在流血!”
就在这时候,那个高个子男人已经摸起了旁边打翻在地的一把椅子,正要朝殷黎霆身上砸过去,郦清清立即惊呼了一声:“殷黎霆,小心!”
谁知道那人其实只是虚晃一下,趁着殷黎霆侧身闪避之际,“胖子,走!”
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先后窜出了门外,殷黎霆显然也知道轻重,根本没有打算去追,只将手上的那把锤子抡起来朝门口掷了出去:“滚!”跟着冲到她身边,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审查:“清清,你有没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都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流了满脸的泪,只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也来不及多看他一眼,陆昕裴的状况很不好,刀柄就在心脏的位置,虽然是从背后插进去的,凶险程度她也根本不敢想。
殷黎霆探身看了陆昕裴后背一眼,脸色瞬间变了:“姓陆的,能动吗?我背你下楼。”
陆昕裴勉力点了点头。
上车之后,陆昕裴身体前倾趴扶着副驾驶的椅背而坐,郦清清就在他旁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背上越来越大片的血渍,他似乎正在发抖,她心中一片兵荒马乱,越来越乱,喉咙仿佛被一双黑手扼住,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又辣又冲。
殷黎霆把车开得很快,稀薄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刺得她只想流眼泪。
此时此刻,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给陆昕裴一点支持,才能够让他更有力量。
陆昕裴却强撑着扭过头来,伸手捉住了她的手,他面孔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是白的,额发全都****了,“清清,别怕!”
她只管摇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而落,声音亦带着压抑的哭腔:“陆昕裴,你不要死,不准死!”
他竟然还想挤出一丝笑容来:“我想答应你,但不知道做不做得到。”紧了紧握她的手,又说:“不哭,清清,别哭。”
可她只能流泪。
“清清,原谅我好吗?原谅我,因为乔爱诗的死让你受的苦……原谅我,让你失望……原谅我,让你一个人走了这么远。”
她止不住地摇头。
陆昕裴的目光虚弱而充满潮意:“清清,我这一生听过最动听的,最难忘的,最珍惜的一句话,就是你说你等我。”
“清清,对不起,原谅我,把你弄丢了,原谅我……可是清清,我只是想把你找回来,我只是……”他似再也说不下去,垂下眼睑的同时,分明有一颗晶莹从他睫毛之间抖落,瞬间不见了踪影。
郦菁菁没了之后,她见过郦冒勋悲恸而隐忍地无声淌泪,除此之外,她再没有亲眼见过其他的成年男人掉眼泪,陆昕裴是第二个。此时此刻,他命悬一线是为了她,悲戚落泪是为了她,之前,他众叛亲离是为了她,不惜倾家荡产是为了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只因为她曾经的那一句“我等你”,只因为她曾经给过他的那一段不够信赖,不够坚定,不够彻底的爱情,他便要赔上全副身家,余生所有的情感,甚至性命吗?
这绝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一往情深,只是到了这一刻,面对一个正在为她流逝的生命,她还能无动于衷地说一句,她承受不起,更加无以为报吗?
也许,任何一种感动都是沉重的!
郦清清心中绞痛,终于反手更用力地握住了陆昕裴的手:“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太懦弱,是我不想背负对乔爱诗的愧疚,全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举目望着眼前越来越苍白的一张脸,望着这个因为她的骤然离场而受尽了情感折磨,到了这一刻,甚至连生命都在分崩离析的男人……这一刻,她再也无法硬起心肠,再也不能冷漠地把自己从他的企盼当中抽离出来,明知道他有多么渴望,明知道他有多么追悔……
“陆昕裴,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她说:“你要撑住,你一定能挺过去的。陆昕裴,我等你,我等着你,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很凉,他一定很冷,可是她不敢抱他,只能反复用力握紧他的双手,像从前那样,让两个人的五指交握成密不可分的十指。
陆昕裴的脸却离她越来越近,她挺直了背脊,在他低头的一瞬间,与他额头相抵,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冰冰凉凉地滑到了唇角,她听见他声音微弱:“好!”
这一刻,郦清清也许是无暇他顾,也许是真正想要全心全意地给予她眼前的这个人力量,根本没有可能去注意后视镜里另一个人那一双暗涌起伏的眸子,她更加不知道的是,在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小时里,殷黎霆的内心究竟经历了怎样足以毁天灭地的煎熬。
而这一刻,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似重修旧好,看着他们似冰释前嫌,听着她说重新开始,看着他们旁若无他的咫尺相对,殷黎霆心中却不是嫉妒。
他的第一感受是庆幸,第二,却是怀疑。
人是阮琴云找人掳劫到这里来的,半路上他接到楚亦暄的电话问他要人,说明楚亦暄根本不知道她出事,也就是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除了阮琴云和她背后的人,还有刚刚逃掉的那两个杂碎,根本没有人知道她被绑架了。
他当然不会对楚亦暄说出实情,所以,更不会有人报警。
既然如此,陆昕裴怎么可能会知道,又有什么可能比他提前一步找到这里来?
是她在危急时刻想了什么办法通知的陆昕裴?
殷黎霆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于是又把整件事在脑子里重新过滤了一遍。
今天下午,阮琴云发来照片的时候,他宿醉刚醒。
看清照片中的人,他直接从床上惊跳了起来,打她的手机,提示关机,第二个电话他打给霍沄,让他马上打开电脑通过GPS卫星追踪她的位置。
阮琴云接电话的态度很冷静:“呦,殷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回复我……”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少废话,你想要什么,直接开口!”
阮琴云还在装:“我想做殷太太。”
“阮琴云,收起你对付沈致远的那一套,你现在就把人给我送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要做殷太太,还要你西山的那块地做聘礼,殷少也答应吗?”
霍沄追踪定位需要时间,于是他一边下楼,一边耐着性子跟她周旋:“阮琴云,你爹当年靠走私起家,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至今还在帮派里,你绑架清清是找你姐姐帮的忙吧?之前有老七的人压着,你姐夫手下那帮人明里暗里都不敢动,现在老七一出事,你又向你姐姐吹风了,是不是?你是以为我现在腾不出手来应付你,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要挟我,是不是?阮琴云,你失心疯疯得连理智都没有了?不知道教唆绑架也是犯罪吗?”
他故意套她的话:“你就这么想嫁给我吗?沈致远没有告诉你我是因为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吗?不如这样,你现在就让你姐夫手下的人把清清送回来,然后再去警察局自首,我们俩前后脚到监狱里去结婚,怎么样?”
阮琴云倒是沉得住气:“殷黎霆,你真的宁愿坐牢,也不肯娶我吗?”
“阮琴云,你就那么信任沈致远?你以为沈致远是为了什么才会对付我,不过就是看中了我的钱,他想趁机顺藤摸瓜把我所有的产业都据为己有,他为什么让你嫁给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你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分我的身家。你觉得他会不会真的看着我去坐牢,一旦我出事,我背后所有的通路全都浮出水面,这些东西可就都是公家的了,有多少能进他沈致远的口袋?他想跟我玩心理战,就不该把手伸得那么长,不该这么迫不及待!阮琴云,毕竟睡过一场,我好心提醒你,把眼睛擦亮一点,不要等着被人利用完了当抹布扔还沾沾自喜。”
“何况,你这块抹布,派不派得上用场,最终还得看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