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郦清清坚持坐自己的车,陆昕裴目送司机把车子开出去之后,才转身朝自己的车走过去。
快到四点半了,楚亦暄这个时间一定在办公室里忙得脱不开身。星期一下午,公关部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除了对外宣布楚亦暄正式出任郦商集团执行董事长的消息,企划部也同时公开了集团整个上半年度的几大利好计划和重点项目,昨天收盘前最后半小时,郦商的股价已经逐渐呈现出回稳趋势。
令她意外的是,郦冒勋对郦商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紧张,大有把一切放手交给楚亦暄的意思。
明天盛茗薇回来,后天下午郦冒勋出院,梅姨心里正美滋滋地张罗着这个春节该是如何热闹……
车子从堤岸上一路开过去,车窗外,江面好像一条会发光的银链子,后视镜里,陆昕裴的车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而她心里头空得难受,仿佛有人正在从她心底某个地方一点一滴的往外搬东西,源源不断地搬出去,就快要将她的一整颗心都掏空殆尽了。
晚饭她是跟舒岚一起吃的。
坐在凯悦大酒店顶楼的环球餐厅,舒岚看了一眼竹篮里刚刚开瓶的香槟,到底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清清,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吃东西?还……喝酒?”
郦清清伸手撩了撩瓶口喷出的那一缕白白的水汽,粲然一笑:“给你过生日!”
舒岚也笑:“腐败!”又说:“那也用不着点这么多东西吧!光牛排你就点了三份,还有这些……这些……”她凑过来小声道:“我都叫不上名字!”
郦清清仍然笑着,拿起刀叉将她面前这份七成熟的西冷牛排切好放到了餐桌中间,“我中饭都没吃,饿死了!”
舒岚却是说:“你看我,一直说要去医院看望伯父,偏偏这阵子事情太多,上周末两个学生都是最后一次补习,其中一个家长还特意叫来了新请的家教老师跟我当面交接,其实最主要的是我这感冒拖拖拉拉了一个礼拜,到今天还没好彻底。”
“清清,伯父什么时候出院?”
她说:“后天。”
舒岚想了一下,问:“那星期天我去你家里看伯父吧?”
“好!”然后她就开始对着满桌子的食物大快朵颐,还不忘叮嘱舒岚多吃一点。
其实她也是真的饿了,心里又空,空得让她想拿东西填补进去,把它塞得满一点,再满一点。
大概她实在吃的太多,舒岚在对面已经看呆了,“清清,你没事吧?”
郦清清只管笑:“没事啊!”然后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只觉得口感清凉,于是又喝了一口,再一口。
舒岚一抬头就看到她的杯子见了底,连忙出声阻止:“喂喂喂,你不会是专程来买醉的吧?”跟着放下手里的刀叉,压低了声音问:“清清,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跟楚亦暄相处得不开心?”
她笑嘻嘻地摇头,放下酒杯:“没有!”又说:“我们俩有多久没一块儿吃饭了,我都怀念起学校食堂的饭菜了!”
舒岚白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你想念我做的饭菜?”
她想啊,不止饭菜,还想念那间厨房,更想起那套房子现在是在谁的名下,她甚至想过,密码应该还是之前的密码,只要她举手输入那六个数字,门锁就会滴滴开启,一推门就能走进去。
郦清清但笑不语。
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是周末,餐厅里人并不多。从窗口望下去,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地面上蜿蜒交错的路灯、霓虹灯、一片片缓缓流动的车灯,交相辉映着一片高高低低的璀璨灯海,一幢幢高楼大厦被夜色和灯光装点得好像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晶盒子。
万丈红尘如许,有谁不喜欢站在高处,有谁不喜欢海阔天空,有谁不喜欢来去自由的潇洒。
何况,那个人天生就是那样的飞扬不羁!
她收回眼光望着对面的舒岚,犹豫了一下才问:“岚岚,你跟军哥怎么样?”
舒岚眼中即刻晕染了三分萧索之意:“就那样。”
郦清清又问:“就那样是哪样?”
“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不等她打破砂锅问到底,舒岚已经开口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一直没有问他,但是我查到他回来的那天,正好是沈小姐的生日。”
舒岚的语气幽幽的: “名媛生日一般都会开party吧,我估计秦长军就是特地赶回来参加沈小姐的生日会的!”
似乎有几分酒意上头,她感觉到了一点点眩晕,也许是因为吃撑了,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心里好像真的没之前那么空荡荡了。
于是她又去拿酒瓶,舒岚不由得干瞪眼:“郦清清,你存心找醉啊,万一待会儿又过敏了怎么办?”
她莞尔一笑:“不会,我以前喝过这种香槟。”
舒岚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那也不能这么喝啊!到底怎么了,我看你情绪不对!”
郦清清顺手给舒岚的杯子里也加了一点:“你也喝啊,喝点小酒更有助于睡眠!”
不等舒岚说什么,她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小口,嘴里立即充满了凉凉的清冽味道:“舒岚,如果秦长军精神出轨,你会原谅他吗?”
舒岚与郦清清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手边盛着大半杯香槟的玻璃杯,如笛子一般窄长的杯身,纤细的杯肚看上去优雅而精致,还有杯子里兀自上升的细碎气泡。这一段时间,她也压抑得够久了,或许喝一点酒,她能更诚实的面对自己。
于是她果断端起杯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下换郦清清干瞪眼了,不过她也只是看着,并没有阻拦。
不仅没有阻拦,郦清清还隔空做了个碰杯的动作,接着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也喝光了。
舒岚放下杯子,拿起纸巾蘸了蘸嘴角,喘了两口气之后才说:“他现在不就是在精神出轨吗?”很快又说:“其实我一直在等,看他什么时候跟我摊牌。”
郦清清却是问:“然后呢?”
舒岚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不知道!”
“清清,我不知道,如果他坦白跟我说,他被沈小姐吸引了,甚至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我是立即挥剑断情一甩衣袖转身而去,还是苦口婆心的劝他放弃这段异想天开的爱情?”
舒岚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说着一件不确定的事情:“清清,我真的不知道。”
郦清清一时无语,对于舒岚和秦长军,她的确羡慕过他们识于微时,青春作伴,一路爱得平淡而真实的感情,但私下里她其实也没有少为舒岚的辛苦而心疼过。
那时候她还不懂,舒岚为什么可以对秦长军这样毫无保留的付出,她甚至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带给另一个人那么大的快乐,那么大的希望,为什么明明是各自独立的两个个体,只因为互相喜欢就变得如此紧密相连,彼此影响,彼此依附,彼此承担。
认识陆昕裴之前,她不懂,认识陆昕裴之后,她以为她慢慢懂了,但其实,她还是不懂,至少,不完全懂!
落地窗外,夜色摇曳着满城灯火,餐厅里的光线朦胧得恰到好处,气氛很好,适合谈心事,适合醉。
郦清清忽然想起盛茗薇说过的话,人最重要的是学会和自己相处,与自己的心相安无事。
很显然,此时此刻,她和舒岚都做不到这一点。
她一向也是不懂得安慰人的,只说:“秦长军未必就不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给他一点时间,也许他能整理好!”
舒岚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这一次她喝得很慢,细长的杯柄就这样一直被她捏在手里,杯子里浅金色的液体正在无声地冒着气泡。
郦清清望着舒岚手里轻轻摇晃的酒杯,只觉得头越来越晕了,但是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心里的窟窿倒像是真的被堵住了,没那么空,也不再没完没了的漏风了,反而有了一点点轻微的燥热。
然后她听见舒岚说:“初中就算了,从高一开始,满打满算,总有八年了吧!都说七年之痒,我们也过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我就在他身边,为什么别人还有机会这样大摇大摆地钻到了他的心里去?如果说是审美疲劳,他有,我也应该有,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越走越远?”
“其实分手,结束,都不算是一段感情里面最折磨人心的,真正不公平的是一个人已经走远了,另一个人还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
舒岚喝完了最后一口酒,眼波一转,目光盈盈地望着她:“就像秦长军之于我,你之于陆昕裴。”
郦清清心头一热,连舒岚都知道的事,陆昕裴为什么一直想要强求?为什么还一直苦苦执着于一个所谓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不相信陆昕裴没有感觉,她不相信他真的能够自欺欺人,就算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她对殷黎霆的感情,她也绝不相信他没有疑问。可是为什么,当她终于松口的时候,他眼底希冀一闪,那样真实,那样盈亮,也是那一刻,她被那光彩灼伤,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自己的残忍。
郦清清虚晃一笑:“可是我下午刚刚见过陆昕裴,刚刚答应了要跟他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