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几次直呼他的全名?
这番话她说的很认真,好像不止是说给他听,更是说给她自己听。
楚亦暄想顿时起今天早晨在书房里跟楚亚贺的对话,除了没有直接说出佟莎丽这个名字,该说的,他都说了。
“爸,有时候推己及人很可能会弄巧成拙,您心里一直引以为顾忌的,也许对方根本从来没有往上面联想过。趁郦叔叔现在对您的疑心还不深,您仍然有机会圆满地维持这段三十年的兄弟情谊。毕竟我娶了清清,你们还能多一层姻亲关系,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郦叔叔多年以来最提防的人就是文战峰,您难道就不怕反被他利用?毕竟,他手里头正大光明地握着郦商的股份,您手里头的那份约定书一拿出来,难保他没有后招,正等着成为最大的受益人。就算郦叔叔把他名下的股份转到了我名下,真正到了针锋相对的局面,您觉得有您和底下的几个支行长,行长,副部长,加上一两个下属投资公司的总经理,能挡得住文战峰想要架空我的趋势吗?
爸,如果您心里的打算是,您一开口我就会同意把董事长的实权交到您手里,那么您现在就可以考虑退休了。如果您打算信任文战峰,当真预备跟他做交易,那么您现在也可以直接考虑退休了。”
楚亚贺的神情告诉他,他一直在等着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亦暄,爸爸很高兴你能把目前这个形式看得这么清楚,郦冒勋这几年没有白栽培你,爸爸也没有看错你。爸爸并没有想过要联合外人架空你,二十年前的那份约定书,只是一份双重保险,如果郦冒勋是诚心诚意要把清清嫁给你,让你继承郦商,爸爸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不妥当的动作。
可是,他为什么急着要在这个时候就让你跟清清订婚?除了他脑子里的肿瘤,更因为清清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他急着把女儿从一段世俗不容的畸恋当中拉拔出来,所以才会找你做冤大头。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兄弟情谊?当年郦商上市之初的股权分配,他让我牵头提出高管终生不受股权,最后却从外面召来了文战峰,郭怀胜这两只老狐狸。到了近两年,他更异想天开地想把郦商交给那些从国外回来,虚有其表的职业经理人。郦商有他郦冒勋三十年的心血,难道就没有我三十年的心血吗?当年一句不受股权,我对郦商的将来就没有任何发言权了吗?”
他看着端坐在沙发对面,言语之间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怨怼的父亲,心中多少生出不忍,一个人的思想被过多的得失欲望所反控,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二十年前郦商股权分配的事,他不可能回过头去考证,基本没有立场置评;五年前楚亚贺收买佟莎丽勾引雷旭阳最后导致郦菁菁跳楼自杀的事,他实在质问不出口;即便是楚亚贺质疑郦冒勋急着让郦清清跟他订婚,是缘于知道了郦清清跟陆昕裴之间的关系,他也无法反驳。
成年世界里没有真正的信任,这一点他更是心知肚明。
从郦商的战略发展历程来看,郦冒勋确实是一位才智卓越的领导者,有眼光,有谋略,更有容人用人的气度和胆识,单单从生意场上的成就来看,他绝对是欣赏他的。而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他为女儿挑选一个自以为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丈夫,即便是明知道女儿正在经历一段纠杂恋情的情况之下,这也无可厚非。
所谓找他做冤大头,在殷黎霆找上门来提亲的那一天,是他自己坦言他早已经知道了陆昕裴的存在,不仅不介意,反而因此而更加确定了郦清清是他心中所认定的理想对象。事后郦冒勋也的确因为这一点而对他表达过歉意,在郦冒勋的心目中,也许更愿意将他和郦清清之间的进展看成是特定情形之下的两厢情愿。
毕竟,对于订婚这件事,他和郦清清两个当事人双方都表现得如此坚定不移。
他和郦清清都很清楚这件事并非是由郦冒勋一力促成,但是落在楚亚贺眼底,却无疑更加佐证了,郦冒勋其实并未真心将他视为知己兄弟。
这个矛盾点,他的确很难开口对父亲解释清楚。
站在楚亚贺的立场,他的心有不甘是有理有据,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当年他对盛茗薇的情感期待上……二十多年的心态不平衡,于郦商,于盛茗薇,加之当年雷旭阳被佟莎丽成功引诱出轨而导致了郦菁菁的跳楼身亡,面对郦冒勋,他必定有一种一日也不敢松懈的防备心理。
而三个多月之前郦冒勋检查出听神经瘤,毫无疑问让楚亚贺认定了这是最佳的天时地利人和。
但是就像他对郦清清说过的那样,世界上并没有完美的人,他也没有立场对任何人进行道德或者法律审判。不论当年收买佟莎丽引诱雷旭阳婚内出轨这件事,是楚亚贺一个人的意思,或者郦冒勋根本也知情,按照殷黎霆的说法,在郦菁菁出事之后不久,他们两个人联手捏造了那桩经济诈骗案,令得雷旭阳被判十五年监禁,却是不容推翻的事实。客观来说,这件事的情节已经涉嫌违法陷害,换个角度去看,他们之间既然拥有这个共同的秘密,难道不是更多了一层无法真正决裂的关联吗?
尤其,郦菁菁的死是谁也预料不到的意外!
其实他在判断,倘若局势真的到了楚亚贺或者是郦冒勋其中任何一个人不能单方面控制的情况之下,他们二人以大局为重联手对敌的机会有多大?
“爸,我突然同意弃医从商,绝大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研究所的经费供给问题,我肯接手郦商,也的确是因为通过郦商才有机会以最快捷,最稳定的途径,实现我对研究所源源不断地资金投入。这一点,您就不必再探查了,郦叔叔也未尝想不到,但正是因为这一点,郦叔叔才能更加确定我会妥善经营郦商,甚至带领郦商打开一个新的发展局面。”
“我相信郦叔叔是真心想让清清嫁给我,想让我继承郦商。”
楚亚贺隔空看着他,神情难辨:“除了一个陆昕裴,现在只怕又多了一个殷黎霆,你确定清清一定会嫁给你?”
“亦暄,不管过往你对菁菁的感情如何,爸爸都不希望你经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清清那孩子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其实比菁菁更让人看不透,她现在同意跟你订婚,未必不是把你当成一个情感寄托。你对郦商有企图心,也有能力执掌郦商,如果郦冒勋把他名下的股份全部转给你,你当然可以顺利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但是如果郦冒勋以任何理由牵制你,或者提出任何附加要求,今时今日,爸爸也一样可以利用手里的这份约定书,让你成为郦商名副其实的最高掌权人。”
“文战峰对魏燎的影响未必就有那么大,郭怀胜跟蔡祤斌的翁婿关系也未必有多么融洽,爸爸敢走这一步自然有爸爸的把握。”
而他坦然直视自己的父亲:“如果您继续暴露自己的问题,情况很可能会生出变化,但是如果您就此收手,主动把那份约定书交给郦叔叔,只要郦叔叔对您没有产生什么真正的误解,清清按照原计划嫁给我的可能性,很大。”
“爸,如果您确定并不想自己掌权,就不必在我继任董事长这件事情上额外费心了。等郦叔叔把他名下的股份转给我之后,我会主动签署一份备份协议,清清作为该股份的最终受益人,有权在我任职期间约束我的职权行为。迄今为止,郦叔叔并没有对我提出任何附加要求,就算他真的在正式签约股份转让书的时候添加什么备注条件,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合理。您完全不必要因此而大费周章,买这份所谓的双保险,却反而给了外人可趁之机。”
也许这才是他们父子之间最大的争议,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将郦商据为已有,楚亚贺不同,这么多年来,他是有这种控制欲的,或者说是好胜心。
楚亚贺目光如炬:“你如果不成为郦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怎么达成你自己的目的?不管是以哪种形式或者身份受制于人,你都不可能真正放开手脚。爸爸为你筹谋的,是一个名副其实!”
他说:“就算我成为您口中所说的郦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也不表示我能任意将郦商变成自己的一颗摇钱树。真正名副其实的郦商最高决策人,每一步动作,每一个决策,都必须以整个集团的利益最大化为前提。而不论任何时候,郦叔叔都不会做出任何违背郦商发展利好的决定,既然如此,我是受制于人还是大展拳脚,又有什么分别?这一点,郦叔叔比您看得更清楚,从二十年前的幻影股份计划开始,他就一直在致力于创造一条最适合郦商内外部同时发展的道路,这条路并没有,也不可能只以他这个最高决策人的自身利益为出发点。即便是这一次在与陆风集团的合作当中,因为郦叔叔一个人态度的转变而导致郦商的对外立场有失公允,后来远东成功后发制人,但整个局势的转变最后不仅并没有给郦商带来任何既成损失,反而及时规避了郦商有可能因陆风集团在殷黎霆的阻击之下所暴露出来的一连串失利和弱势而带来的负面影响。”
“纵观郦商这二十年的发展历程,郦叔叔的商业理念的确值得载入教材。您一直耿耿于怀当年的股权分配方式成就了郦叔叔的一人独大,但在郦商成立之初,当时的客观形势之下,恐怕您也不能否认唯有郦叔叔的这项决定,才是真正为整个集团的内部平衡和团结做出的最为健康而长远的一项可行性策略。当然,您的心有不甘还在于,倘若郦商这二十年由您主持大局,也未必不会有今时今日在业内的名声和地位。”
“这或许的确是一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但是爸,即便您内心始终眷恋这份所谓的实权,我也不会成全您,坦白说,以我的眼光看来您并不具备这个深谋远虑。”
最后他还说:“您和我妈一直以为我当年被菁菁所伤,其实是你们误会了,当时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娶菁菁,也不是因为她嫁给了雷旭阳,我才会心灰意冷,一个人去了华盛顿,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在医院和研究所上面,甚至于多年不交女朋友不触碰感情。但是现在不同,我很喜欢清清,真心想要跟她一起生活,我不希望您和郦叔叔之间有什么裂痕,这对我和清清的婚姻关系不会有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