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读书方法方面,朱子认为为学之道,必须从读书入手,读书即是穷理,为求学的不二法门。他提出的许多读书方法,归纳起来,约可分下列几点:第一,要“循序渐进”。他举学习《论语》《孟子》二书为例,主张“先《论》而后《孟》,通一书而后及一书”;以同一书为例,“则其篇章文句,首尾次序,亦各有序而不可乱。”他要求各人就能力所及,订出学习计划,严格遵守,所谓“量力所至,约其课程而谨守之,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乎前,不敢求其后,未通乎此,不敢志乎彼,如是则循序渐进焉,则意定理明而无疏易凌躐之患矣。”第二,要“熟读精思”。他认为读书要读得熟,越读越有滋味,心里才能精思而有所体会,所谓“若读得熟而又思得精,自然心与理一,永远不忘。”所以他又说“大抵观书,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之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之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耳。”第三,要“虚心静虑”。他认为今日的学者有两种病根,一是力主私意,二是以旧有的先入为主,在读书前自己心里先有了主张,固执不放,这样,就把古人的言语,纳入自己的意思中来,变成推广自己的意思了。所以读书必须虚心,如果文义有疑,众说纷杂的时候,更应静心考虑,不要立刻作出决定,要多方证验,是否能通达可靠,所谓“复以众说互相诘难,而求其理之所安,以考其是非,则似是而非者,亦将夺于公论而无以立矣。”第四,要“切己体验”。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去求义理,要反过来就自己身上推究理会。所以读书必须“虚心平气,以徐观其义理之所在,如其可取,虽世俗庸人之言,有所不废。如有可疑,虽或传以为圣贤之言,亦须更加审择,自然意味和平,道理明白,脚踏实地,动有依据,无笼罩自欺之患矣。”但“观书以己体验,固为亲切,然亦须偏观众理而合其归趣乃佳”。
至于一般为学之大要,我们也可从他的语录中约为数条来说明。
第一,为学须要刻苦钻研,下困学勉行的工夫,所谓“自己虽有聪明之资,必须做迟钝工夫,始得。既是迟钝之资,却做聪明底样工夫,如何得?”第二,为学须理会大的道理,认识道理的源头。大的道理明白了,将来那里面的小的,自然能通晓。第三,为学的入道之门,必须把自己先放入那道理中去,使与它渐渐相接近,久而久之,则与己合而为一;如果道理在这里,自己身在外面,两者全不相干,学有何益呢?第四,为学要真个去做,不是专门讽诵而已,而且说做就做,不可等待。如果今日待明日,这月待下月,今年待明年,则一年岁月几何,等待下去,何由长进?朱熹这种读书与求学的方法,都是从他自己一生刻苦钻研学问切身体会所得到的经验,所以一字一句都是踏实而不浮夸。尽管他当时教导学生追求真理的内容,都属于封建道德方面,这是由于时代与阶级的限制,无可讳言是属于唯心主义的,但这种学习的精神与方法,也有一部分可供我们参考。
(七)关于指导学生修养
1.立志
[原文
(1)问为学功夫,以何为先?曰:亦不过如前所说,专在人自立志。既知这道理,办得坚固心,一味向前,何患不进。
只患立志不坚,只听人言语,看人文字,终是无得子己。 (《性理精义》卷七
(2)学者大要立志。所谓志者,不是将意气去盖他人,只是直截要学尧、舜。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此是真实道理。(同上
(3)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无着力处。而今人贪利禄而不贪道义,要作贵人而不要作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直须反复思量,究见病痛起处,勇猛奋跃,不复作此等人。见得圣贤所说,千言万语,都无一字不是实语。方始立得此志,就此积累功夫,拖逦向上去,大有事在。(同上
(4)为学虽有阶渐,然合下立志,亦须略见义理大概规模,于自己方寸间,若有惕然愧惧奋然勇决之志,然后可以加之讨论玩索之功,存养省察之力,而期于有得,夫子所谓志学,所谓发愤,正谓此也。(同上
(5)学者须是立志。今人所以悠悠者,只是把学问不曾做一件事看,遇事则且胡乱恁地打过了,此只是志不立。 (《朱子语类辑略》
(6)立志不定,如何读书。(同上
2.主敬
[原文
(1)敬不是万虑休置之谓,只是随事专一,谨畏不放逸耳。非专是闭目静坐,耳无闻,目无见,不接事物,然后为敬。整齐收敛这身心,不敢放纵,便是敬。尝谓敬字似甚字,却是个畏字。(《晦翁学案》
(2)惺惺乃心不昏昧之谓,只此便是敬。心若昏昧,烛理不明,虽强把捉,岂得谓敬。(同上
(3)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朱子语类》卷十二
(4)程先生所以有功于后学者,最是敬之一字有力。人之心性,敬则常存,不敬则不存。(《朱子语类辑略》
(5)人能存得敬,则吾心湛然,天理粲然。无一分着力处,亦无一分不着力处。(同上
(6)敬是个扶策人底物事。人当放肆怠惰时,才敬,便扶策得此心起,常常会恁地,虽有些放僻邪侈意思也退听。 (同上
(7)问敬?曰:一念不存,也是间断,一事有差,也是间断。(同上
(8)问,敬何以用工?曰:只是内无妄思,外无妄动。 (同上
(9)持敬之说,不必多言。但熟味整齐严肃,严威俨恪,动容貌,整思虑,正衣冠,尊瞻视,此等数语,而实加工焉。 (同上
(10)敬,莫把做一件事看,只是收拾自家精锐,专一在此。今看来诸公所以不进,缘是但知说道格物,却于自家根骨上煞欠缺精神,意思都恁地不专一,所以工夫都恁地不精锐(同上
(11)涵养须用敬,处事须是集义。(同上
(12)敬者,守于此而不易之谓;义者,施于彼而合宜之谓。(同上
(13)敬,要回头看,义,要向前看(同上
(14)方未有事时,只得说“敬以直内”。若事物之来,当辨别一个是非,不成只管敬去。“敬”、“义”,不是两事。 (同上
(15)敬之一字,圣学之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为小学者不由乎此,固无以涵养本原,而谨夫洒扫应对进退之节与夫六艺之教。为大学者不由乎此,亦无以开发聪明,进德修业,而致夫明德新民之功也。(《小学辑说》
3.存养
[原文
(1)如今要下工夫,且须端庄存养,独观昭旷之原。不须枉费工夫,钻纸上语。待存养得此昭明洞达,自觉无许多窒碍,恁时方取文字来看,则自然有意味,道理自然透彻,通事自然迎刃而解,皆无许多病痛。(《晦翁学案》
(2)人心才觉时便在。孟子说“求放心”,求字已是迟了。(同上
(3)学问临事不得力,固是静中欠却工夫,然欲舍动求静,又无此理。盖人之身心,动静二字,循环反复,无时不然。但常存此心,勿令忘失,则随动随静,无处不是用力处矣。(同上
(4)大抵心体通有无该动静,故工夫亦通有无该动静,方无透漏。惟动时能顺理,则无事时能静。静时能存,则动时得力。须是动时也做工夫,静时也做工夫,两莫相靠,使工夫无间断始得。若无间断,静时固静,动时心亦不动,动亦静也。(同上
(5)人有此心,便知有此身,人昏味不知有此心,便如人困睡不知有此身。人虽困睡,得人唤觉,则此身自在,心亦如此。方其昏蔽,得人警觉,则此心便在这里。学者工夫,只在唤醒上。(同上
(6)学者须是培养。今不作培养功夫,如何穷得理。 (《性理精义》
(7)古人直自小学中涵养成就,所以大学之道,只从格物作起。今人从前无此功夫,但见大学以格物为先,便欲只以思虑知识求之,更不于操存处用力,纵使窥测得十分,亦无实地可据。大抵敬字,彻上彻下之意,格物致知,乃其间节次进步处耳。(同上
(8)问涵养于未发之初,令不善之端旋消,则易为力,若发后则难制。曰:圣贤之论,正要就发处制。惟子思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孔、孟教人,多从发处说,未发时固当涵养,不成发后便都不管。(同上
(9)人常须收敛个身心,使精神常在这里,似担百十斤担相似,须硬着筋骨担。(《朱子语类辑略》
(10)学者为学,未问真知与力行,且要收拾此心,令有个顿放处。若收敛都在义理上安顿,无许多胡思乱想,则久久自于物欲上轻,于义理上重。(同上
(11)人能操存此心,卓然而不乱,亦自可与入道,况加之学问探讨之功,岂易量耶!(同上
(12)人心本明,只被物事在上盖蔽了,不曾得露头面,故烛理难。且彻了盖蔽底事,待他自出来行两匝,看他既唤做心,自然知得是非善恶。(同上
(13)必须常令有所主,做一事未了,不要做别事。心广大如天地,虚明如日月。要闲,心却不闲,随物走了。不要闲,心却闲,有所主。(同上
(14)圣贤千言万语,只要人不失其本心。(同上
(15)心若不存,一身便无主宰。(同上
4.省察
[原文
(1)谓省察于将发之际者,谓谨之于念虑之始萌也。谓省察于已发之后者,谓审之于言动已见之后也。念虑之萌,固不可以不谨;言行之着,亦安得而不察。(《性理精义》
(2)问:凡人之心,不存则亡,而无不存不亡之时。故一息之顷,不加提省之力,则沦于亡而不自觉。天下之事,不是则非,而无不是不非之处。故一事之微,不加精察之功,则陷于恶而不自知。近见如此,不知如何?曰:道理固是如此。(同上
(3)问:涵养功夫,实贯初终,而未发之前,只须涵养,才发之,便须用省察功夫。至于涵养愈熟,则省察愈精矣。
曰:此数句是!(同上
(4)未发已发,只是一件功夫,无时不涵养,无时不省察耳。谓如水长长地流,到高处又略起伏。恐惧戒谨是长长地作,到谨独是又提起一起。又如骑马,自家常常提掇,及至遇险处,便稍加提控。(同上
(5)静中私意横生,此学者之通患,此当以敬为主,而深察私意之萌,多为何事,就其重处,痛加惩窒,久之纯熟,自当见效。(同上
(6)不待接物时,方流入于私欲,只未接物时,此心已自流了。须是未接物时,也常剔抉此心,教他分明,少间接物,便不至于流。(同上
[后记
朱熹指导学生修养的方法,不外乎“立志”、“主敬”、“存养”、“省察”四大端。他认为,学者求学。首先要“立志”,志是心之所向,决定为学的目的,目的不定,一切学业都无着力处,所谓“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至无着力处。而今人贪利禄而不贪道义,要作贵人而不要作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如果能预先立定志愿,有了坚强的信心,就能勇猛向前,何患学业的不进。
其次,是要“主敬”。他认为敬是专一无失之谓,有固守不易之意,并非“万虑休置”,“非专是闭目静坐,耳无闻,目无见,不接事物然后为敬”。人的心性,“敬则常存,不敬则不存”,敬则“内无妄思,外无妄动”,无论做事求学,敬则能专一,如在小学里做些洒扫应对进退细事,必能用敬才能做好,在大学里研求事物精深之理,亦必须由敬才能求得,敬是做事和求学不可缺少的一种态度。又次,是要“存养”。
“存”是存心,“养”是养心,是专指心而言。孟子所谓“操则存,舍则亡”,“养心莫善于寡欲”,就是存养的意思。他认为学者要收敛其身心,便精神常集中在这里而勿使失忘,“人有此心,便知有此身”,“心若不存,一身便无主宰”,所以“圣贤千言万语,只要人不失其本心”。
最后,是要“省察”。“省”是反省,“察”是检察。他认为“人心不存则亡,而无不存不亡之时。故一息之顷,不加提省之力,则沦于亡而不自觉”。省察有二种,“谓省察于将发之际者,谓谨之于念虑之始萌也;谓省察于已发之后者,谓审之于言动已见之后也。念虑之萌,固不可以不谨;言行之着,亦安得而不察。”
以上朱熹所主张的修养方法,除了“立志”以外,所重视的“主敬”、“存养”、“省察”三者,其目的无非要做到孟子所说的“求放心”
三个字而已。他认为人心的所以“放”,并非心真正走到外面去了,实由于吾人日常与社会相接触,常被不良的环境所习染,嗜好的物欲所蒙蔽,以致精神昏昧,本然的善心就丧亡了,所以要求他们随时清醒,谨慎从事,做好保持和省察的工夫,以恢复原有的善心。朱熹所说的做好修养的工夫,实就是“求放心”的工夫。
由此着来,虽然仿佛是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但他不想从改革社会环境以求得根本上的解决,仅从心理上约束以克制私欲,实际还是消极的。不过他主张做事和求学必须立志,明确目的,加强信心,做事必须专一,平时的言行必须随时检查,树立做人的正确态度,有一部分也是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