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靖早早的起床,兴奋的打开衣柜,在昨天领回来的衣服里挑拣了一番,最后选定了一件藕荷色红团花中锦绵旋襕,一条天蓝色镶银勒帛,一条浅绿色细格散腿裤,一双厚底绵帮鞋,头上再插一支绿玉蟾蜍簪子。收拾妥当后,对着铜镜照了照,感觉很满意,这才移步出门。
刚跨出门,就见角落里孙贵闪了出来。
“小雨姑娘,好早啊。”孙贵笑着打招呼。
“孙守当,你不是更早?”宋靖抿嘴一笑,甜甜应了一声。
“职责所在罢了,”孙贵殷勤的凑过来,“还没吃早饭吧?跟我一起去饭堂吃点吧,今天你记住了路,以后就可以自己去了。”
“太感谢了,我还想着,今天早上得饿肚子呢。”
“为官家办事,哪能让咱饿着肚子呢?走吧。”
宋靖跟着孙贵,出了院子,右拐进一个小胡同,走到尽头又右拐,便闻着了饭菜的香味。这里便是左藏库自己的小厨房。这时候根本没人来,宋靖和孙贵是头一个。
宋靖领了食盘,找了位置,坐下,左右望望,有些奇怪这个钟点怎么没人呢。孙贵说道:“今天来点卯的就七个,他们都住在宫外,在自家里就吃过了。今天,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宋靖吐了吐舌头,暗道浪费,也不多说什么开始安静的吃饭。
吃完早饭,孙贵带着宋靖,回到了小院,来到左藏库的办公房,其他六人早已到了,丁朝用、刘甫玉、王仲学、周万敖、梁庆、李春,看见宋靖进来,都笑着围上来,嘘寒问暖。
宋靖一一打过招呼,便赧赧的问丁超用:“昨天,怀公公什么也没交代,还不知道,分配我什么活做呢?”
丁朝用笑说:“不忙,你虽是挂着女史的名,实际里却是学婢,先跟着他们一段时间,等熟悉了这里的工作和环境,再独立安排你活干。这段时间,你先跟着孙贵吧。”
宋靖自然是点头答应,如此最好,给自己一段适应的时间。不然,近乎一张白纸的自己,还真未必能胜任本职呢。
宋靖又问孙贵,今天怎么安排,孙贵说道:“你的手续还没办妥呢,不过,头儿已经在东门上打过招呼了。咱们今天就去办这事,帮你办妥腰牌,你才真正算是我们左藏库的人。”
“然后呢?”宋靖想了想,这事费不了多大功夫吧,办完这事,总还有其他事要做吧?提前问好了,好心中有数。
“然后?”孙贵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宋靖的意思,笑道,“没有然后了,我们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还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回你的房间,忙忙自己的事。”
“啊?”宋靖两眼圆瞪,不能置信的看着孙贵,有些不敢相信。
孙贵便进一步解释道:“我们这里的活,忙的时候,得通宵;不忙的时候,屁事没有。而且,我们内侍班院,是没有假日的,所以,只能在平日里,为自己找补些时间。不然,人不还得累死!
再说,这里是左藏库,可不是你那杂役班。我知道,杂役班里活既多又杂,哪及得上这里清闲。你以后习惯就好了。等你日后步步高升,坐到更高的位子上,你就会发现,职位越高的,越没屁事干。活,都让下面的干了!”
宋靖受教的点点头,有些雀跃道:“那我们快些办正事吧。”
“后面有事是吧?好唻,等着。”孙贵笑着回答。说是如此说,到底又磨蹭了近一刻钟,这才起身准备出门。把宋靖在边上急的团团转。
孙贵带着宋靖,穿过殿中省、御厨、六尚局,路上也是一路介绍着旁边的宫殿和房子。宋靖有心要记住路,所以听的很用心,但几个拐弯过去,宋靖又迷糊了。只好讪讪说道:“孙守当,你说这么多,我脑子笨,没记下来。连走过的路也忘了。以后要是让我一个人来,我还真找不上路去。这里也没个路牌、标志什么的。”
“新人都这样,我刚来的时候,迷糊了一个多月呢。走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记住了。在这皇宫大内,不要说什么路牌了,就连那些宫殿的牌匾,也都是挂在里面的,外人从外面看,所有建筑都一样,哪分得出谁跟谁。”孙贵笑着解释。
“为什么?”宋靖很虚心的不懂就问。
“安全啊!自己人,不用牌匾,也知道这是什么宫殿,那是什么阁楼。若是外人闯进来,欲行不利,光这布置,就能让他转晕了。你说,是不是这理?”孙贵也是个很耐心的好老师。
宋靖点头恍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昨天的怀海忠,今天的孙贵,明知道自己记不住,还是一路上给自己介绍旁边的建筑名称,敢情这是培养自己,迅速成为“自己人”呀。
进入内东门司,从左数第五个门,孙贵带着宋靖敲门走了进去。一个老太监,眉毛都白了,抬头看见孙贵,便笑道:“小贵子,今儿来的够早哇,为小姑娘办事,这效率就是不一样。”说完,不等孙贵说话,又觑着宋靖笑:“这就是小雨姑娘吧?果然长得挺秀气的,昨儿小怀可是在我这里吹嘘了半天。”
宋靖心道:这大概就是昨天怀海忠说的曹牒使了。
“你这老货,都入土半截的人了,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损。”孙贵说话也毫不客气,“我的事情,你这里妥当了没?妥了就麻利点,人家小雨待会还有事呢。”
“你呀,再怎么献殷勤,也没用,”老太监一边慢吞吞的埋头写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的嘲笑,“就算人家小雨姑娘肯同你困一起,你也得有那能耐才行。”
“我们都是高雅的赏花人,岂会做出折花之举?我知道,你就是嫉妒!见面就损我,所以,我才不生气呢。”孙贵笑嘻嘻的,脸皮厚厚的,丝毫不以为意。
这一老一少俩太监互相拿生理缺陷在开着玩笑,让旁边的宋靖听的目瞪口呆。本来,宋靖还非常小心的避免着这类话题,怕惹起人家的伤心事。哪知他们自己倒互揭伤疤,不亦乐乎。
两人说相声似得,你一言我一语,左右不离男女那事,许多宋靖从未听说过的套话、俗语张嘴就来。宋靖竟然听的入了神,直到老太监将一块系了一条红绸的腰牌递过来,宋靖这才意识到,事情已经办完了。
宋靖热情的谢过老太监,又耐心的等着孙贵和他的嘴战告一段落,这才随着孙贵走出内东门司。
刚才的嘴仗,孙贵显然是乐在其中,回去的路上,颇有些意犹未尽,砸吧着嘴,怀念着向宋靖述说着以前与老太监的来往史。
送宋靖回到小院后,孙贵很识趣的转身走了,留下宋靖自己,兴冲冲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腰牌来细细的把玩。
这是块黄铜质地,巴掌大小的长形腰牌,正面是篆文:陈小雨,后面是篆文:内左藏库,周边一圈钱形花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宋靖翻来覆去欣赏了几遍,小心的收起,便想着回后苑杂役班一趟,给雨佳她们,捎点礼物,反正昨儿得了那么多。怀海忠也说了,自己用不了的,送人呗。
宋靖知道,这事,小雨做更合适,所以,她很快便上床睡去,让小雨出来。小雨起来后,各色衣服、头饰、头油、胭脂等,包了一包袱,背在身后,急急忙忙的出门往后苑跑去。
从苑东门进去,一路经过太青楼、走马楼、宜圣殿、玉宸殿等,来到西北角上的杂役班驻地。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大部分人,都已经做完活计,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忙活自己的私事。因为昨儿小雨从杂役班出去,这可是大事,所以,封若青今天也在这里,要好好借题发挥一下,鼓励她们平日里多用心向学。
小雨像只美丽的天鹅,带着与昨天巨大的反差,在院子里刚出现,立刻就让平静的小院沸腾了。尤其是小雨打开包袱,让大家在里面随便挑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时候,气氛更是到了顶点。
小雨为雨佳留了一身厚厚的细团花大锦绵旋襕,还有一支很漂亮的蜻蜓形状的银钗。把雨佳高兴的不行,当时就换上,拉着小雨,转着圈的疯。
等大家将礼物分的差不多了,小雨便开始讲昨天发生的事儿。这些更吸引她们,尤其说到怀海忠非常大方的给小雨挑了那么多东西的时候,更是人人艳羡,又有压制不住的嫉妒在其中。连封若青都听的长了眼珠。她意识到,如今的小雨,已经爬到她的前头去了。自己辛苦这么多年,自认能力不输于任何人,只是命中欠缺一个怀海忠似的人物。
封若青看着一脸灿烂的小雨,内心非常复杂,以至于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难以维持。
其他人或多或少,与封若青同样的心理。这个时候,对小雨的嫉妒,确实很难压得住。因此,场面渐渐有些尴尬了,只有雨佳,还在兴奋的拉着小雨的手,说个不停。
江蓝星看着小雨,眼里似乎开始冒火,她呼的站起来,红着眼睛,说道:“小雨,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们姐妹都没得做。”
“什么事,你说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小雨觉察到气氛有些异样,坦然说道。
“我,我想跟你学认字!”江蓝星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只要晚上一个时辰就行。”
“我也想学。”
“我们都想学。”
……
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附和着江蓝星,也要加入。连封若青,也犹豫着问小雨,自己是否年龄太大,不能学了?
小雨如此青云直上,在她们眼里,只因小雨一点比她们强,就是认字!这也正是她们最服气的地方。所以,羡慕也好,嫉妒也罢,都不如横下决心,自己也学会写字认字。
所以,江蓝星站出来之后,所有人便立刻跟上了,嫉妒的毒草瞬间转化成上进的动力。
小雨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以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教大家写字。小雨的慷慨让杂役班的姐妹们,积压已久的情绪一下爆发了,冲动如江蓝星等人,抱着小雨就是一头痛哭;文静点的,也找了个地方蹲在那里,无声的哭了个痛快。
“我们一定会好好努力,决不让你落下的。”
“我也会出人头地,比你过得更好的。”
……
傍晚,小雨与大家告别,几乎每个人都拉着小雨的手,哭着表决心。只有雨佳,抱着小雨哭:我也会努力,我只想出去,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