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晚上,冬天的晚上,天很冷。正在洗脸的孩子,忽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小脸上慢慢爬满恐惧。
声音是从南面一楼发出的,那声音很怪,时断时续,乍听起来像羊的叫声,但显然比一般羊叫声要洪亮许多,何况都市里哪来活生生的羊呢?叫声带着明显的颤音,却颤得一点不好听,仿佛经过长久的压抑才得以发出这么悠长高亢的哀鸣,有些像哭,听上去似乎更像一个中年男人悲苦的呜咽。虽然声声入耳,却无法准确判断这叫声究竟是动物还是人发出的。
恐惧还是战胜了好奇,我最终没敢打开通向阳台的门一探究竟。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倒是让7岁的孩子忽然间乖巧许多,安安静静地将自己洗干净后,不声不响地钻进被窝睡觉去了。
想想他平日嬉闹磨蹭着不愿睡觉的小样,真是感觉苦难催人成长。痛苦的生命总是让人心存敬畏,哪怕是孩子也能听得出生命的抗争和无奈。
叫声依然在继续,唯一的区别是夜更深了。
在寒夜的深处,这绵延不绝的哀号,像锐器生生划过平静的玻璃,让人浑身发毛,心也没来由紧皱成一团,慌慌的,不知所向。
夜,就这么苍凉起来。
第二天中午,我和孩子不约而同想起晚上扰人清梦的叫声。于是下了楼,右拐,再右拐。冷不丁那叫声忽然冒出来。这时阳光灿烂,照得一切熠熠生辉,尽管叫声比昨晚还喑哑,但是阳光给人勇气。
“原来真的是一只羊!”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干净的小院落里兀自站着一只壮硕的白羊。羊的主人是个慈眉善目的奶奶,看到循声找来的母子俩,老人家不好意思了:“哎哟,昨晚吵了你们睡觉吧?今早好多人找过来问。都怪我儿子,到北方出差,看见这只羊长得特别好,就把它买了下来,塞在车子里带了回来。昨晚我们还把它关在阳台上,哪知道竟然把我的两盆吊兰都拱下来了。”
孩子趴在栏杆上看得聚精会神,伸出手似乎想摸摸羊。
“小朋友进来看吧,放学就看不到小羊了,我们已经联系了菜市的屠夫下午就来杀,今晚你们能睡好觉了。”正在和羊打招呼的孩子,听了老人家的话,小手停在半空中:“奶奶你不能杀它,应该把它养着!”
“那怎么行,城市哪能养羊,吵死人了,还把家里弄得臊烘烘的。”
孩子没接话,深深地看了几眼羊,牵起我的手就走。
“妈妈,我们把羊买过来养着吧?”孩子摇着我的手恳求。“我们养着也没用,羊不应该生活在城市里,活在城市里的羊是没有快乐可言的。”对我的回答,孩子显然不满意。一个中午,孩子都闷闷不乐,为了一只羊。
事情一多,一忙,没有人还会惦记一只羊的存在。
惟有孩子。
躺进暖暖的被窝,孩子竟然了无睡意,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孩子平静地说:“放学我去看羊了,它挂在树上,已经被杀死,地上还有血。”看着孩子,我心里涩涩的。替他掖好被子,拍拍他,祝他做个好梦。
希望他的梦里没有血腥,没有生命的无奈。
很安静的夜,再也没有恐怖的羊叫声传来。
羊的确不应该生活在都市里,在都市里,羊似乎就应该以羊肉的形态出现,没有人会记得有一只羊曾真实地生活过,活生生地存在过,还挣扎过,呜咽过。
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又是新的一天了,谁还记得夜晚生命的挣扎,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个城市真的没有一只羊活生生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