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至此停住饮过一口酒才又说道：“我讲的都只是我的一己之见，你暂且听着，先别议论。
说到了阻碍，我与平日和人交手之事相对照，确是觉得必是那弱的一方阻碍那强的一方，只有强的一方才会有遇了阻碍一说，练功岂非也是如此么。
功夫阻我，正是我练功有成、突飞猛进、这山望向那山高、试图为所欲为的时候，倒显得功夫不够用了。我阻功夫呢，自然是力求精益求精，行在山路上却发现处处曲径通幽，自己尚不曾领略山间美妙，便要往另一山攀去么？这样便算是习武的长进么？上得山高自然就看得远，谁都清楚，可山为何就高出来了呢，要探究因由，不是只能在山间追寻？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么，否则你把山都登一个遍，还往哪里上，功夫就不长进了？这时你才觉着实在是山间神秘莫测，是你弱了么。
照此看来又有个疑问，若是单与功夫本身相比，我的那些招式自是远远不够看，处于弱势，但与其他人比我的招式不弱么，恰恰相反，我所以能纠缠住强过我的，给他阻碍，靠得不正是我招式灵活多变强过对手么？他有甚么，不过是力气大一些、出手快一些么，怎地他的强处是强处，我的强处就不是了呢？力气和速度当真便胜过其他东西么？到底强又是个甚么说法？
力气大不是强么，出手快不是强么，且让这样两个对手打较一番，结果会怎样？在我们那群弟子中就有这样的人，练习中常有这样的事，我察看过多次后，也说不准谁就明白占优了，大体还是个差不多。我身也与他们交过手，两相对比，我又差在甚么地方。多番的历练倒叫我分明感受到：我只是应付，却不能当真威胁人家。看他们间打斗，出手时都有所恃又彼此顾忌，才互有胜负。我自认招式灵活，也是因人家的出手才灵活，人家不出手，我还有甚么灵活招式么，没有。此时你还是要打向对方，这一出手却又不及对方力气、速度，还是得去应付，这算甚么？
每想到此处便只能无奈，直到那一日，我灵光一闪，不但想起我阻功夫、还有功夫阻我，却也想起了程师傅常念叨的话——定下的便是有形。我将这话拿到平日的打斗中观照，确也想得了一些见解，何以力气大出手快便为占优呢？正是因为他们够有形，也就能够定，能够定的便比那定不住的占优了，对不对？力气大的比力气小的有形，也就更加能定，速度快的比速度慢的有形，也更能定，自然便占优。我这两样比不过，不占优，那我招式灵活多变怎么说，恰恰是人家定而我不够定引致的。形太多反而算不得有形，越有形的东西该当是越简便才对，你想想看，我这番说法可有道理么？”
严勤前几日还在思量形神在功夫中的妙处，功夫要起到作用，必是着落在形上。朱旋的话正合了自己的看法，便又去回想往日在招式、身法、力道上的所得，无论是出手时重心行直线，还是身形闪动时各重心共处一面，都是一句话的道理，却使得一个出手时可尽全力，另一个能使自己稳固身形，都是强过对手的，可称得上定，该做到甚么也是明白可行的，自然是有形。唯有力道上的操持说不上怎样才算是好的，不同的时节该当有不同的用法，定不下来，便算不上有形，但还是认为朱旋说得有理。“说的是呢。上次听到定下便是有形，我便觉得这个话讲得好，现在你又讲得明白，身手的强弱便在这定与不定，同出手的形与不形对上了，可是将这个道理又进一层。”
“你正说到点子上了，我既想到了这个，当然知道自己出手还不够有形，要更有形些才是。但说起来到底怎样算有形，我也弄不明白，只是隐约有个想法。像那样力气大出手快的，是较明显能想明白的，其他的我也还在琢磨，总得想个我能用得上的，便是我下一步的打算了。
现今还有些别的看法，刚才说了，有人力气大，有人出手快，两者相较谁更有形些。因不知何为有形，现在也说不明白，我略略能感到，各人的优处正在于他不同于别人的地方，那正是他比别人更有形的地方，我说的是不同之处，不是不如他人之处，你分清楚了。而且同为有形仍能分出高下，有形强形弱之别，也是以后去想的。
我还想说说无形，我的出手不够有形，固然胜不过对手，可有人出手无形确是无往不利啊，这又怎么说？”
“这说的是谁？”
朱旋低声道：“梁佐么，程师傅是怎么评说的，即便你力气比他大，只是笼中之虎，出手比他快，只是屋中之鸟，身手比他活，只是池中之鱼，你碰不到他，他却打得到你。这与我遇到的情形多么相近，我却做不到他那样，差在何处？师傅说他由形入神，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无形，我则仅仅是无形，师傅说他打破了条条框框，我则不能打破，只能说一时用不上丢开了。
要我说，就是他知道打破后要做甚么，所以才能抛得开，我是不得不丢开，才能纠缠住对手，换作是我作主，丢开条框化为无形，却是去做甚么呢，不晓得，还不如保着有形才实在些。想来功夫到了无形这一步，再往前去便是神了，现在去讲可显得虚了，摸不着，那是更长远之后的事了，武无止境么。”严勤听着叹道：“看来程师叔的衣钵就由你来接了，且敬你一杯。”朱旋一乐，两人欣然对饮，严勤问道：“记得当初你说将来想留在门中钻研功夫，你现在得知的情形如何，可了解些眉目么？”
“难啊，还是不要指望高了。”
“怎么？”
“我也从往年那些老生身上听到一些。能留下的毕竟是少数，门里看的是甚么，还是你的真实本领有多大。你也知道的，想到武库学门功夫都得凭本事凭功劳换取，必须是实打实的事。就是这样的格局，我的功夫在这里自不敢称是拔尖的，落在上面人的眼里就算不上甚么。还有一条，留谁不留谁，也牵扯到上头一些杂七杂八的人事纷扰，你不但要和自己的师傅亲近，还得通通上面的门路，总得叫上面知晓你，掂记上你不是？”
“那不是和在馆里差不多么，还是走门路。”
“嗨，都一样，更要走。”
“程师叔不是正受门里看重么，有他出面机会不是大些？”
“你恰恰说反了，我们当弟子的也感受到了，程师傅在门中是颇不合群的，呆在门中的时间也短，没跟谁有深的交往，他也不是那样的为人，而且门里有人时不时还针对他呢，反倒对弟子留下不利。看来还是我爹当初想的稳重，在外面给我备下一条出路。最终多半是要出门去了，知足吧，多数弟子都是如此，也不显了我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