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人情恶,寒风送雨花易落;
泪眼干,空庭寞,愁思未断心难合。
民国十六年冬,在青岛城外,有一个叫垛庄的小乡镇。北方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也特别的冷,尽管没有刮风,但七零八落的秃枝落叶,和满山遍野的枯黄野草,似乎早已告诉了人们,老天爷是多么的威力无穷,它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变成灰色的一样。只有在远处的高山上,还挺立着几棵零零散散的青松翠柏,略微显露出一点倔强的绿意,似乎在向苍天顽抗着什么。
垛庄镇北郊外的山野间,是一片荒凉的的农田,此时正值隆冬时节,农田里除了凋零的杂草以外,连个鬼影都寻不见,整个田野间,除了丝丝的寒意之外,便是像夜一样的沉寂。
这天的天气特别的好,一大早,金灿灿的阳光,就洒了下来,把整个田野照得亮白刺眼,又过了不一会儿,整个田野间,就被太阳晒得暖暖和和的。
突然,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瞬时间,就打破了整个田野的静寂。
原来是一队披红挂彩的接亲队伍,他们自南向北,穿过这静寂的田野,向驼峰岭方向走去。
队伍的中间,有七八个莽壮的轿夫,抬着一顶老红的花轿,摇摇晃晃的行走在那田间的小路上。花
轿旁边跟着的,是一个身着红妆,体重熊胖的老太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喜娘。喜娘的嘴唇涂得鲜红血亮,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似乎有些吃力,喜娘的手里,还挥舞着一块红布小手绢,像个指挥官一样。只见她时不时的掀开轿帘,向轿子里的人问长问短,脸上还挂着一丝卖力的笑容,看起来她今天心情非常的不错。花轿的前面和后面,族拥着几个胸挂老红花、头顶大红帽的彪形汉子,他们一路上吹吹打打、有说有笑,全都沉浸在这接亲的喜悦之中。
此时,花轿里坐着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素裙,头盖丝绸红布,手里紧握着一枚红花玉佩的新娘子,她的名字叫李婉婉,垛庄李家坝村人,今年芳龄正好十八,是李家坝有名的美人坯子。说起李婉婉,其实算个可怜人,她打小就无父无母,是爷爷一手把她带大的,如今爷爷年纪大了,爷爷最放心下的,当然就是孙女李婉婉,他希望在自己剩下不多的日子里,能看到自己的孙女,嫁个好的人家,于是,他心一横,就把孙女李婉婉,许配给了八十里外的闵庄镇的大户刘老爷家,给刘老爷家的儿子刘青山做媳妇,这也算是了却了自己最后的一桩心愿。
说起和刘青山这桩婚约,起初李婉婉并不愿意,因为李婉婉觉得爷爷年纪大了,身边少不得一个人来照顾他,因此,她不想自己嫁得太远,而现在要嫁到的刘家,离李家坝村有八十来里地,中途还要穿过一座叫驼峰岭的大山谷。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驼峰岭一带经常闹匪患,但凡去过驼峰岭的人,无不谈之色变,甚至惊出一身冷汗,一般的人不是迫不得已,都会绕行驼峰岭,以免惹祸上身。当时,刘家少爷刘青山,听说李婉婉是李家坝村一带,有名的美人坯子,于是,他吵着闹着,要刘老爷前去提亲,说不管花多少银元,都要把李婉婉给娶回来。为此,刘老爷专门带上一千块银元和十个媒婆,轮番来向李婉婉的爷爷攻关,最后,李婉婉的爷爷实在拗不过刘老爷,就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不,迎亲的队伍早早就来到了李婉婉的家,喜娘亲自为她穿上鲜红的嫁衣,还精心为她梳装打扮了一番,最后,喜娘亲手为李婉婉披上了红盖头,把她牵上了花轿。
临行前,李婉婉抱着爷爷,哭了一场又一场,毕竟自己跟着爷爷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现在突然要分开,实在有些舍不得,爷爷从腰间,取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红花玉佩,交给了李婉婉,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婉儿,爷爷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做嫁妆,只有这颗红花玉佩,是我当年从一个宫女手中买回来的,珍藏了多年,我把它送给你做嫁妆,希望你能像玉佩上的花儿一样,大红大紫、花开富贵,也希望它能保佑你幸福平安。记住一定要随身携带它,只要它在你的身边,就像爷爷在你的身边一样,记住爷爷的话,以后不管你在外头,受了多么大的委屈,都不要去怨天忧人,这就是咱的命。”李婉婉接过红花玉佩后,祖孙俩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一阵儿女情长的惜别之后,李婉婉这才随喜娘上了花轿,离开了李家坝村。
接亲的队伍一路向北,很快就进到了驼峰岭的大山谷。一进山谷,就有一种阴气沉沉、寒风飒飒的感觉,山谷中遮天蔽日、孤鸟凄鸣,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心惊胆寒,大白天走在山谷中,就像走夜路一样,有时甚至连路都看不清。
“前面的人加把劲,走快点,到了刘老爷家,个个有赏钱。”喜娘挥舞着手中的小帕子,扯着嗓子,催促着前面吹着唢呐的彪形汉子,显然,喜娘走在这阴森森的山谷中,心里也有一种不自然的畏惧感,这时候,接亲的队伍明显加快了步子。
就在队伍正要走出山谷的时候,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喜娘依旧用她那高亢的嗓音叫喊道,映得整个山谷都是她的回声。
接着,后面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吹吹打打的声音,也随之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喜娘一边叫喊着;一边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只见出谷口处的对面,站着四、五个眼神恶狠,衣着古怪的虬髯大汉,他们个个手里拿着歪把子长枪,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接亲的队伍。
喜娘顿时吓了一大跳,她知道他们遇上了土匪,不过她很快就缓过了神来,笑嘻嘻的迎了上去:“这几位爷,我们是来接亲的,俗话说:逢喜让三分,麻烦你们几位爷借过道,回头来,我们一定为你们奉上喜酒喜糖。”
“少废话,把你们身上的“袁大头”,都给我乖乖的交出来。”站在中间的,像是带头的虬髯大汉,用恶狠狠的口吻吼道。他的眼神犀利而生猛,像是从眼眶里射出来的两道寒光,让人望而生畏。
喜娘和其他的接亲人,相互对视了一下,茫然不知所措,因为他们身上,根本不曾带什么银元,也不曾想到,会遇到今天这事。沉寂了一阵之后,还是喜娘先开口:“这位爷,我们只是去李家坝村接了一回亲,才经过这驼峰岭的,身上不曾带什么银元,要不,等我们回去以后,再派人给你们送过来?”
“想糊弄我,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告诉你,我胡二爷的枪,只认钱不认人。”那个自称是胡二爷的人,一下子将枪口对准了喜娘。
喜娘顿时吓得脸色如灰,丢了手中的手绢,跪下来哀求道:“胡二爷,饶命啊,胡二爷,喜娘我身上实在没带银元,不信你们搜搜。”喜娘从来没见过这场景,吓得两腿像筛糠似的直哆嗦。
“除了轿子里的人,其他的全部给我搜,一个都不要放过。”随着胡二爷的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几个土匪,迅速动手,挨个搜查着每个接亲人的口袋。
“给我搜仔细点。”胡二爷的吼声如雷贯耳。
“二爷,没有。”几个土匪搜了半天,结果一无所获。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凝固,所有接亲人都不知道,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
胡二爷见什么也没搜到,目光一下子转向了人群中间的花轿上,他信步走到花轿跟前,用枪头轻轻撩开轿帘,再用另一手,轻轻地扯下李婉婉头上的红盖头,瞬间,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呈现在了胡二爷的面前。只见那一剪柳叶弯眉,和一双水灵灵的小眼睛,搭配得极其匀称,还有那细嘴红唇和小樱鼻,着实让人心动,不愧为美人坯子。
胡二爷狂笑着退了回去,命令道:“彪子,二狗,既然他们身上都没带钱,那就把他们的新娘子,带回去给我享用一下,也算我胡二爷不枉此行,一个时辰之后再送回来。山娃,二楞子,守住这里的每一个人,谁敢移动半步,马上打折他的腿。”
喜娘一听急了:“二爷,万万不可,这要是新娘子在路上有什么闪失,我回去可怎么向刘老爷交代呀?”
胡二爷用枪指着喜娘:“信不信,我一枪打爆你的头。”吓得喜娘顿时哑口无声。
接亲的人像木桩一样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彪子和二狗拿着枪,把新娘子从花轿里拉出来,李婉婉下了轿子以后,看见彪子和二狗,用枪指着自己,吓得声都不敢出,就随他们一起走出了山谷,胡二爷跟在后面,扬长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李婉婉终于回来了。只见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里还含着泪花,她步履蹒跚的走到喜娘跟前,一头栽进喜娘怀里,失声痛哭起来,那两个叫山娃和二愣子的土匪见此情况,也趁机溜走了。
这时候,所有的接亲人,都用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喜娘怀里的李婉婉,沉默不语。
“好了,婉儿,不要再哭了……刘老爷还等着我们回去呢。”喜娘连声安慰着婉儿,自己却心乱如麻。
在喜娘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李婉婉终于止住了哭声,喜娘这才把李婉婉扶回轿子里,替她盖好红盖头。
“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天打五雷轰。”喜娘对所有接亲的人说道。大伙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一个吱声。
“起轿。”随着喜娘一声令下,接亲的队伍又接着出发了,只是他们个个脸上,再也见不着一丝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