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第二日,慕容靥便从侍婢的口中得知,原来,此处便是漠北巨贾,林氏的祖府大宅。
漠北林氏,大荒巨贾。对这个不问世事却富甲天下的门庭,她心里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这日黄昏时候,她在大堡里游走半晌,最后瞧上了一处高低不让城门的楼台便走了上去,身边跟了几个侍婢。
寒气尚未褪尽的时节里,她仍是素白的衣裳一层层裹在身上,寒风中飘摆如画,明明是厚重的一袭,却也显出了神仙轻盈的味道。
瞰袤台,正是林氏大堡中的制高之点,立身其上,遥望而去,便是广袤无垠。
远到尽头,白黄交织一脉,不似海天那般缠绵,却更有一番粗犷壮烈的美感。她呆呆的朝金陵的方向望去,妄图回想一番三岁那年从兰陵初归金陵时的情景,却发现如今已是记不太清了。
不知不觉,她身后多了一人--明显是带着武功的,长阶而上也不见气息紊乱,脚下步伐无声,缓缓的朝白衣女子走近,侍婢们有所察觉,才要行礼,也被男子挥手压了下去。
男子摆摆手,一干侍婢会意,轻若无声的退了下去。
如此在背后悄声看了她许久,也不见她有所察觉,男子唇边微勾一抹笑意,隔着她五步之外,悠悠摇着把老竹古扇,道:“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
清润启口,煞是坦荡随然。
慕容靥微一怔,神绪从天外回归,转身便见那富贵的公子长身玉立,瞧那通体打扮,便知是何许人也。
然,初见之时,便能一语道破她心事的人,安逸公主心中一笑,却并不甚待见。
她堪堪一笑,淡然道:“至少月还在,总有团圆之日。”
这样一句话,倘若男子是个小肚鸡肠的,想来安逸公主今日的下场便不会太好。
男子浅笑,缓缓迈步,“在下却以为,一个人,亦有一个人的滋味,团圆美,孤独未必就一定恶。”
慕容靥眸光玩味一凝,一时间有些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立在她身侧,他拱手谦然一礼,道:“安逸公主,长乐无极。”
慕容靥颔首回礼,面带微笑,“林二公子,慕容靥有礼。”
林二公子回了斯文一笑,“公主客气。”话毕,放眼四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并肩台上,叫人一望,竟也有种相识多年的错觉。慕容靥想了想,启口温言道:“这回是叨扰二公子了,这个情慕容靥记下了,日后定当报答。”
本来么,西北荒凉之地,名义上虽还是大燕属地,然前朝余孽根基甚重,这样情势之下,眼前这人还能收留她养伤府中,不管为的是谁的情面,这谢她终归还是要道的。
林二公子倒也是敞亮,直言道:“公主言重了。昔年家兄醉墨曾是瀛寰星斗十三君之一,拜天玑之位,霍盟主既为家兄昔年旧主,他有所请,又是这等举手之劳,敝人自然无有不帮之理。”
见他说话是神色坦荡端方,眉眼间皆是心平气和的味道,慕容靥不知想起什么,顷刻间,一抹不经意的狐疑却是被带到了脸上。
见她如此,林二公子少不得问:“公主怎么了?”
不经心的摇了摇头,她想了想,还是坦言道:“唔,没什么,我只是意外,没想到二公子同大公子的感情,竟如此深厚。”
林二公子非但不意外,反之,漂亮的面皮上还带过一阵爽朗的笑意,不吝解释道:“呵,家虽说兄英年早逝,他在的日子里,兄弟间磕绊也常有,但说了归齐,又哪有真伤得到兄弟根基的不对付,同宗同源的血脉至亲,一笔是写出两个林字的。”说着说着,眼角眉梢竟流露出三分哀凉,一时转了话锋,淡笑道:“罢了,不提了。只是不知,公主何来如此疑惑?”
“倒也不因别的,只是……”她眼珠子暗暗一转,计较着词藻道:“大公子仙游而去并非自然,这些年,我却从未听过瀛寰或是林家有要为大公子报仇的意思,而且瀛寰盟众,轻易都不会提及天玑君,是以,我一直以为……”
截下她的话来,他从容道:“以为我兄弟感情不睦,更以为,当年空谷突袭瀛寰,责任也不全在空谷?”
昔年空谷突袭瀛寰,闹得个伤敌一百,自损三千的下场,最后此事却是不了了之,问过霍清邃几次,他也从没有告诉她的意思,故此这些年,凭着自己的猜测演绎,她也只有这一个说得过去的结论。
“不然我想不出有何原因,能让瀛寰盟罢手不仇,也能让漠北林氏甘愿折一条命去。”
这回林二公子却很是惊讶,说不得是不是故作惊讶,只见他又大又圆的眼睛瞬息又大了一圈儿,疑惑道:“咦?公主不知道么,空谷的当家人,可是很有来头的一大家门呐!”
慕容靥被他这略显夸张的神情一唬,一时不察,并未发现,那双比女孩还要水汪汪的大眼睛底下,飞快的划过一抹阴阳不明的邪气。
见她渐渐深思下去,林二公子又添了一条线索给她,“其轰动程度,毫不亚于辽东叶赫呢!”
“哦?不亚于辽东叶赫……”手指习惯的勾弄起衣带,慕容靥心里没来由的一闷,蛾眉微颦,“公子的意思……”
林二公子才要说话,便听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略带着冷峻,“林二公子。”
她心里一颤--自那日将他赶出房门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同他相见。
林二公子坦荡荡的侧身看去,似乎早知道他在那里一般,眼里带着不深不浅的笑意,堪堪一礼,“唔,盟主,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