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法华经·譬喻品》
淮阴驿馆。
内室檀香缭绕,正堂落座着一女子,玫红华装,金边蓝裳,雍容贵丽里隽着两分清凌之气,两弯倒晕眉,一双丹凤目,生色倾城动倾国。
罗寅山俯身在地,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堂上这女子,记得上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二八少女,昔年纵使眼角眉梢凌然傲丽,却还到底算得上是个孩子,可如今的叶赫王妃,天下间绝不会再有人敢拿她当孩子看待。
片刻过,萧凌嫣终于落了茶盏,两片朱唇似笑非笑,启口声色如铃,“罗大人,多年不见,未知家人老小,过得可还顺遂?”
心里一个激灵,奉皇命前来,为入京朝拜途中偶感不适的叶赫王妃诊脉的太医院总领太医罗寅山连忙又低了低身子,恭敬回道:“劳王妃殿下费心记挂,托殿下洪福,老朽举家和睦。”
萧凌嫣凤眸一动,轻描淡写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早前先帝驾崩,我还很是为大人着急,不过想想,也幸而大人是个医道圣手,政局变幻倒是牵扯不到,只是不知为主子办事,可还尽心?”
全身开始发抖,罗寅山道:“为殿下做事,老朽不敢不尽心。”
从侍女手中拿过帕子拭了拭手,又将帕子悬空一松搁放回去,萧凌嫣面色一凝,冷然中透着笑意,“嗯,难为大人还能认清主子,不错。”
柔渺的语气,却是凿心穿骨的意思。
一句话落了地,罗大人那头已经磕头如捣蒜,辩白着道:“王妃殿下容禀!此番邵贵妃之胎并非老臣不尽心,而是安逸公主!自当时给皇后殿下的胎使了法子之后,安逸公主便对邵贵妃这一胎极为看重,不是老朽不遵命,实在是公主殿下管得太紧,老朽无法下手啊!”
半晌,她洇了一道冷笑,明知故问道:“自太子同杨郡主大婚以来,您来算算,这是有多少年了?”
罗寅山只觉喉如窒息,挣着命报出答案,“七……七年。”
她怅怅一叹,“七年……七年都过来了。安逸公主难道是今天才开始怀疑的?”
他一时语塞。遥想自当年太子、太子妃大婚以来,他暗中受这位萧王妃之命,一直在为杨道菀‘照料’身子,意图不使其延续血脉。多年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岔子。谁料一年前回乡祭祖,自己一时贪赌,便在家乡多逗留了些许时日,谁曾想回来时却发现皇后已有身孕,为此,他又殚精竭虑的企图弄掉那个孩子,可最终却还是成了这样一番场面。
只是辗转了这么久下来,他也并非是毫无收获。
抬头看了看萧凌嫣身边的茜衣侍女,罗大人小心道:“回王妃殿下,老朽有下情回禀。”
显然这茜衣侍女却是她的心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听她略显薄怒道:“说。”
罗寅山不敢再耽搁,连忙道:“从这一回杨皇后出事之后,直到解忧公主出世以前,坤元宫便未曾再用太医院的人诊过脉。”
萧凌嫣似乎有些不耐烦,“是杨奢请了鬼医叶夫人。我虽远在北境,但此事也用不着你来告诉。”
“是,的确是鬼医叶夫人不错,只是……”罗寅山似乎还顾忌了少顷,方益发小心的压低了声音,回道:“老朽曾辗转见过叶夫人的用药,那手法……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凤眸一张,不必他接着说下去,她已经在顷刻间意会到他话中所指之人是谁。
一个让他陷于今日这般境地的人。
一个原当至高无上的人。
往后微微靠了靠,绝色的花颜上深意渐沉,“你确定?”
罗寅山又是一冷,忙道:“系出同门,旁人认不得,老朽却是不会认错。”
这一回,萧凌嫣陷入长久的深思。
直到他跪得腿脚发麻之后,方听她开口,却是转了话锋道:“回去上禀皇上,就说我是多年忧思成疾,老·毛病,无甚大碍。”
忧思成疾,至于思的是什么,谁知道呢?
罗寅山连忙应道:“是,老朽明白,王妃放心。”
待他退了出去,室中只剩了她主仆二人。见她神思凝重,萋萋上前,默默为她揉按起太阳穴。
半晌,轻出一口气,凌嫣道:“你听到罗寅山的话了。”
萋萋点头,“是,只是婢子觉得,他老眼昏花,看人未必准定。”
“不怕一万。”
萋萋道:“恕婢子无礼一句,就算是真的,那怎么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您不必过于担心。”
担心?不,她不是担心。
洇了口气,她换了个话头,问道:“金陵可有什么消息?”
“细作回禀,说是靥公主日前离都,去向不明,至今未归。”
凤眸一挣,她起身,语气不乏忧虑,“这丫头啊……缘分、缘分,她这道红线缠得太乱,可怎么好呢……”
萋萋亦是一笑,继而道:“听说,皇上跟皇后都很乐见这门婚事,弘农杨氏是顶贵之族,料想就算不为两情相悦,只为门当户对,也是天底下头一个配得上公主的了,只是公主的心思,看来这些年是越发难猜了!”
“门当户对,呵,门当户对的多了,至于安逸驸马是谁,还得看靥儿自己想嫁谁。”说着,她眉眼一沉,“此间上,心之所系其实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想要’二字。爱与想要,很多时候也不是一回事。”
从她的话里,萋萋似有所悟。
扶她进了暖阁,萋萋道:“郡主,其实这么多年了,皇上还能在听闻您身体有恙的头一刻,便遣太医院里的头一名神医,百里之外前来为您诊脉,已是很说明问题了。”
凌嫣凝眸不语。只是隔了许久,方才问:“王呢?”
萋萋翩翩一笑,道:“你这不是身子‘不爽’吗,王说您一病嘴便跟着刁,这不是一大清早便带着随扈到郊外猎野味了嘛,说是提前准备出来,就怕您又吵着要吃。”
凌嫣若有若无的一笑,一时卸了妆饰,蓖起了头发,问道:“前头帝都来的人,是彻儿在应付?”
萋萋颔首,“您放心,世子年纪虽小,处事却周到,不会有疏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