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凉。
泻在抚远将军府里,将飞阁流丹映成了翡翠珍珠。
这儿不比紫禁城小,可是没有紫禁城美。
院子里一棵树都没有,一棵草也要被除根。只有几百个重甲兵持枪站立,一动不动。
因为他相信美景只是弱者的,只会迷惑人的心神,分散注意力。这两点就够了,够一个人死一万次。
他需要的是严密的防守。
密雨不漏的防卫。
这就是抚远将军司徒万仇。
正因为如此,他永远不会放松,所以没有人可以杀他。
司徒万仇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湖上似乎没有人知道。
这个人虽然权势仅仅位于皇上之下,可是他身居府阁,半步不出。
一个神秘的人。
通常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抚远将军府里面与外面好像截然不同。
不论外面如何喧嚣,里面总是惊得可怕,一股压抑感压得任何人都喘不过气来。
远处传来一声杜鹃啼叫。杜鹃啼叫通常是凄惨的,可是抚远将军不喜欢。
于是,一道如虹剑光自地面上爆射而起,平平落入了树叶中。
啼声,戛止。
这样干净利落的剑法,这样快的剑法,除了汤若风之外,还能有谁?
虽然这一剑使出,将军府里几千人都已经知道了来者是将军手下第一剑客,可是没有人敢去开门。
一个人,活在将军府,最好别多事。
那扇三张高的铁门还是紧锁的。
直到司徒万仇的命令传来。
长廊是宽阔的,长长的,望不见尽头,远处还弥漫着丝丝雾气。
汤若风此刻就站在长廊尽头,他的头低着,他的剑已经卸下,他已经丧失了战场上的锐气。
因为他佩服这个人。
长廊的尽头有一个人,一扇门。
人站在门旁边,这个人身着破烂的布衣,穿着沾满污泥的鞋子,他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头发甚至更糟,像是生下来就没有洗过。
若是他还有一样像样的东西,就是他背上的剑。
那也是一柄普通的剑,他没有剑鞘,也没有剑柄。
剑刃就是一块扁扁的,长长的铁片。
这个人的脸像是一块木头削出来的,眼睛很细,鼻子很扁,简直快和嘴巴一样高了。
汤若风看见他,不禁全身战栗。
门内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很平常却充满威严的声音,所以汤若风已经跪了下去。
“人带来了?”
汤若风低着头说道:“带来了。”
“为何去了三天?”
“因为我在等他。”
“等他去?”
“等他睡完觉。”
“他睡觉睡了三天?”
“不止,现在还在睡,是我把他抬回来的。”
门里的那人笑了,他没有笑出声来,可是汤若风知道。
“那你便再将他抬到这来。”
汤若风没有说话,他已经退下去了,他知道司徒万仇喜欢少说话多做事的人。
于是,这一个威严的地方,不久就有了可以震动屋顶瓦片的鼾声。
这并不夸张,因为屋顶的瓦面的确掉了下来,正对门旁边那人的头落下,可是这人没有动,瓦片砸在他头顶,碎成了粉末。
而且,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因为将军喜欢安静。
可是门前这个人却敢发出鼾声。
这个人身穿着比门旁那人还要破烂的衣服,他身体大半部分已经露了出来,除了一些重要部位。
他没有鞋子,没有兵刃。
可是他长得很英俊,他的脸还是一双眼,一个鼻子,一张嘴,可是只要是人看见,就会喜欢他。
他的眼睛还闭着,不过一定很亮;他的鼻子很红很高,一定很灵;他的嘴巴不大不小,不过一定很会讲笑话。
他的脸削瘦,不多一点肉,不少一点肉。
这人还在睡,司徒万仇居然没有说话,他在等。
可是门旁那人的眼神已经变了,变得锋利无比,变得比任何宝剑还要可怕。
他浑身都发散着一股凌厉的剑气。
可是地上的人像是一滩烂泥,他的身子摆的开开的,全身共有三百多个破绽,每一个都够他死一万次。
冰冷的剑气已经贴着他的皮肤飞过,可是他还在酣睡。
他是一种人,司徒万仇又是一种人。
他们两个迥然不同,似乎水火不容。
可是他们必然会互相敬佩,互相尊敬。
因为每一个和自己不同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门旁的那人的眼神越来越凌厉,司徒万仇对于他就是天神,是任何人都不可冒犯的。
可是这人竟然敢在这里打鼾。
他记得上次一个人只是在这里咳嗽了一声,还没有咳完,这人的身子已经断成四节。
可是没有鲜血流出来,因为司徒万仇不喜欢血的腥味。
他的剑很快,那人断成四节的时候,血还在身子里没有流出来。
然后他一脚踢出,这四节东西箭一般飞出了长廊,一直飞出了将军府,落在后头喂狗的地方。
门里传来声音,“你想杀他”。
门旁的人点头,他的手握紧背后的铁片,手已经握得苍白无比,鲜血已经顺着铁片流了出来。
“那你去吧。”
话没有说完,这人绝不会动。
可是话音一落,他的铁片,笨重的铁片,已经到了烂泥的心口。
没有剑光,只有速度,连汤若风都无法企及的速度。
烂泥没有动,甚至把心口往铁片上撞了过去。
这人的眼睛已经红了,那是嗜血的狂热。他手上的鲜血顺着铁片,像一串珍珠一样被风吹散,铁片更快了。
这次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本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可是抚远将军府里的人会觉得很奇怪。
因为这是放屁的声音。
抚远将军里的人连放屁都得偷偷地放。
喝过酒的人放屁通常很臭,这个也不例外。
铁片已经触到烂泥的心口,突然折回。
因为这个屁正往门里飘去,门是挡不住一个屁的。
他怎能让自己的天神闻到。
他回到门前,铁片在空中急舞,刮起的劲风已经将臭气全部吹了回去。
烂泥猛然坐起,一脸难受,惊呼道:“谁他娘的放的屁?怎么这么臭?”
铁片停了下来,他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门里传来一个声音,“你先退下吧”。
于是这个拿着铁片的人就向前走,烂泥笑道:“你信不信等下就算我放个比这还要臭的屁,你都得来闻。”
这人没有理他,脸色眼神比坚冰还要冷。
烂泥自言自语道:“这人真无趣。”
门里有人笑道:“他不是无趣,是不好玩。”
烂泥笑道:“无趣岂不是不好玩。”
“不好玩还有一个意思。”
“什么意思?”
“一不小心他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可是这个不好玩的人竟然被一个屁给吓退了。”
“那因为我也是一个不好玩的人?”
“你哪里不好玩了?”
“因为我可以一不小心就要了他的命。”
“他是谁?”
“昔日的‘江南第一剑客’卜无声。”
“他为何会在这?”
“不好玩的人岂非就喜欢不好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