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浣熊?
袋鼠?
还是类人猿?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当周游最终发现前方花坛边鬼鬼祟祟的黑影是抱膝而坐的宇文恭时,他将车缓缓靠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坐在街上干嘛呢?”摇下车窗,他探出脑袋问宇文恭道。
“我……唔……我……”刚刚睡醒的宇文恭被1967年产的谢尔比GT500明亮的车头灯晃得睁不开眼,他皱着眉头,将手掌展开挡在额前。
“啊!难道我家里着火了!?”误将“我”字听成“火”字的周游紧张地追问道,与此同时,他抬头往家的方向望去,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说人……呃……说人……”站起来忽觉饥渴交迫的宇文恭,将手放在腹部,来回抚摸。
“啊!难道我家里遭贼了!?”误将“说人”听成“贼人”的周游以为宇文恭在揉搓因被贼人袭击而倍感伤痛的腹部,于是他继续紧张地追问道。
“音乐声音……小点儿……”
“噢。”这次总算听明白了的周游将正在播放摇滚乐的车载音响的音量调到了最低。
“我听见……说人话了……你家……那什么……啊,对……狗……”因为想表达的意思太多,直接导致了宇文恭的语无伦次。
不过当断断续续听到宇文恭说出“狗说人话”这几个字时,周游已经差不多了解到此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哎,你先上车,咱回家再说。”宽下心的他解开车门锁,招呼宇文恭上车。
一上车,宇文恭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高级香水味儿。
是女人的香水。
再看周游,此时他已经脱去西装,松开领带,挽起白色衬衫的衣袖,露出了肌肉结实的小臂。
而就在他松开领扣的白色衬衫的衣领上,分明有两三个火红的唇印。
“别误会啊,我是去谈业务去了……”周游注意到了宇文恭异样的目光,他干咳一声,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你也知道,大环境不好,这年头业务不好做……”
“喔……”宇文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情绪依旧低落。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慢慢说,不着急。”周游重新发动好汽车,明知故问道。
“你家里……出现了一只会说人话的……狗……”宇文恭稍微整理好思绪,嗫嚅道。
“这样啊”,事情果然和周游料想到的一样,他在搭话的同时切换了好几个电台,可除了絮叨的主持人与无聊的广告,他始终没找到自己喜欢的音乐节目,最后他索性关掉了收音机,“那么……还有其他事吗?”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宇文恭转头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周游,对他在得知这个令人惊掉眼镜、下巴以及扁桃腺的消息后居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感到不可思议,“狗喔……会说人话耶……”为此他又将重点信息向周游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眼瞎耳背的老头子”,周游依然平心静气,“我是问你除了会说人话的狗,还有发生其他什么事吗?”
拳拳打空的宇文恭呆呆地望着周游如希腊雕塑般英俊的侧脸,“还……还有就是,下午有一位客人找你。”
“哦,有客人拜访啊”,周游终于打起了精神,“人呢?走了吗?你留人家联系电话了没有?”
“没有留。”宇文恭摇摇头。
“笨蛋,你在想什么?”周游一脚踩下刹车,“万一人家是想跟我们寻求合作呢,现在生意这么难做,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你却连自己找上门的客户的联系方式都不留下!?”
“因为客人……或许还没有离开……”宇文恭低声补充道。
“你是说客人现在还在我家里?”周游稍稍消了点气。
“嗯,也许吧。”
“你怎么不早说,怠慢客人可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周游将方向盘一转,猛地踩下油门,在7。0升的Cobra428ciV8引擎所发出的狂躁轰鸣声中,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出阵阵白烟,车身颤抖着朝周游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将车开到车库门口后,顾不上停车锁门的周游将车钥匙扔给宇文恭,自己则快步朝家中跑去。
“老板,我不会开车!”宇文恭挥舞着车钥匙朝奔跑中的周游喊道。
“不用担心,你就挂倒档,将车直直退回去就行了!”头也不回的周游拐过墙角,消失在了宇文恭的视线里。
“老板,小心啊,你家里那只狗真的会说人话……”夜空里孤零零地徒留着宇文恭那未尽的话语。
与此同时,没有一星半点灯光透射出来的周游家依旧保持着幽暗与沉默,而那位疲倦至极的不速之客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她脸上的表情时而欣喜、时而惆怅、时而恐惧、时而哀伤,几乎无逻辑地悄然变幻着。
“到底这感觉谁对谁错,我已不想追究,越是在乎的人越是猜不透……唉,真是叫人猜不透啊猜不透,可是话又说回来,究竟这世上哪个女人在生活中不是这样的呢……”旁白点了根烟,静静地说道。
“抱歉啦,回来晚了,真是抱歉……”周游家的大门被推开了,周游半个身子从门外挤了进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Hello?”他又朝屋里喊了一声。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走了吗?”周游叹了口气,倦怠地打开电灯开关,将手中的外套朝门口的衣帽架扔去。
哗啦,衣服直接掉在了地上。
“谁把衣帽架挪了位置?”周游发现衣帽架竟突兀地躺倒在他前方两、三米远的地方。
“哼哼,反正不是我汪……”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或许是你的脑残粉小跟班干的汪?”
“一边玩儿去,特吕弗,待会儿我再跟你算账!”周游头也不抬地从地上将衣服捡拾了起来。
“噢,好的,老板汪!”低沉沙哑的声音开始做作地模仿宇文恭讲话的腔调,“我的父亲曾经说过,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见过旧人哭汪。”
“特吕弗,你够了哈!这一点都不好笑。”周游从鞋柜最上层抽屉里摸出一只白色棒球,朝灯光未能触及的黑暗处扔去。
“咚咚……咚咚……咚……”棒球在黑暗中惨叫几声后,便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如果这些话语深深伤害了你,我感到很愉快汪。”没一会儿,一只大白狗叼着棒球,懒洋洋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客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周游用一种跟老朋友说话的态度问它道。
“客人?你是指那位年轻美丽的寡妇么汪?”大白狗用鼻子将棒球拱到周游脚边,吐着舌头反问道。
“我想是的……可你怎么知道她是寡妇?”周游从地上捡起棒球,掏出纸巾,擦掉了上面的狗毛与口水。
“狗的直觉,以及,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汪,”大白狗扭头用略有些发红的鼻头指了指玄关尽头的沙发,“她还没走,在那边睡得正香呢汪。”
“啊,这可真是太好了。”周游为没有流失客户而衷心感到高兴,“那么,现在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出去散散步、在地上刨个坑或者绕着大树转转圈啥的……呃,你懂的,就是去干一些一只正常狗该干的事情。”他对大白狗建议道。
“我讨厌你汪。”大白狗斜蹲在地上,翘起一条后腿,开始舔自己的下身。
“谢谢,我的荣幸。”周游拉开了他家大门的门锁。
“对了,你身上有打火机吗汪?”临出门前,大白狗问周游道。
“唔……好像放在车上了”,周游在裤袋里摸了摸,没有找到打火机,“给你钱,你去第五街的超市买吧,但是记住一定不要再说话,要装作那种安静的、乖巧的、真心实意帮主人购物的好狗狗喔。”
“该死,我从灵魂深处厌恶脖子上挂个粉色碎花布篮子,真的很娘很怂很白痴啊汪。”
“那就把烟戒了吧,总觉得你最近状态有点差啊。”周游从鞋柜最上层放棒球的那个抽屉里取出折叠好的粉色碎花布小篮子,撑开后,将写有“打火机”三个字的纸条与钱放了进去。
“呿,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汪”,大白狗从周游手中衔过篮子,并熟练地将绑好的带子套在脖子上。
“愿你迷失的灵魂得到安息,回见汪。”说完,它用前掌推开屋门,走进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