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一峰已卓然屹立于“慈云庵”上。剑光一闪,剑已归鞘,他青衣飘飘,悠然自得,脸上从容至极,好似方才未出过手一般。目光越过众人,遥望向大门前的龙门落日,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来了!”
两人的目光如同电光石火一般交织在一起。
龙门落日面露微笑,他笑容可掬地答了一字:“好!”
平一峰叹道:“这些日子以来,平某昼夜未眠,就是为了寻找你的下落。”
龙门落日笑道:“在下也一直等着平兄到来。”
平一峰目中射出强烈的仇恨,冷然道:“平某今日若不杀你,怎能慰藉庄神医在天之灵!若不杀你,当真是天理难容!”
龙门落日蓦地长笑,铁衣飞舞,猎猎作响,鼻中冷哼一声道:“你要杀我,谈何容易?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个剑客,都是我龙门世家出类拔萃的高手,还有我们名震天下的‘落日大阵’等着你来闯!”声音倏而高亢,厉声喝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布阵!”
人影晃动,衣袂飘飞,剑光霍霍。
十数名龙门世家子弟并肩挡于龙门落日之前,横剑而立。
平一峰立时感受到了剑阵中那股凌厉的杀气。
他曾暗中见识过龙门世家的“落日剑阵”的厉害,连“天狼神宫”一代宗主拜重楼也险些栽在此阵之内。但普天之下,又有哪一个阵式比起“天地六君”布下的阵式还厉害?
平一峰长笑一声,仗剑闯阵。
剑光闪烁,有若银蛇万缕,又如惊涛骇浪一般疾卷过来。
平一峰衣袂一闪,竟负手闯入致密的剑光里。
众龙门世家的弟子皆是一惊,剑芒陡涨,迅速将平一峰的身形罩于剑下。
平一峰神态自若,一步方歇,一步又起。
剑花纷坠,尽皆落在空处。
众龙门世家的弟子不禁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为平一峰那有若王者般的霸气所慑,忘记了再一次出剑。
龙门落日脸色蓦地一变,失声叫道:“吾皇步!”
吾皇之步,千军莫阻!
当日自江南柳家四少爷柳长婴的身上重现这种皇室秘传绝学,如今却又出现在平一峰的足下。平一峰有如此际遇,难怪能在短短的一段时日之间,就成为可与自己抗衡的顶尖高手!
想到此处,龙门落日的心中不禁生出强烈的妒意,目中杀机毕露。
当今武林第二代高手之中,已然有一个柳长风远在自己之上,眼下又多出一个平一峰。这二人必成为自己称霸武林的最大阻碍。
青衣闪动,平一峰的身形竟悠然地自“落日大阵”之中穿过。有史以来,没有人能像他这般轻描淡写地破解“落日大阵”!
龙门落日倏然昂首长啸,身形一晃,已向前滑进三步,一抹耀眼至极的剑芒自腰际划出,剑光晃动,顿化做万点银芒,疾卷向平一峰。
平一峰神态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刀长风,剑落日。
十年以来,龙门落日与柳三少齐名江湖,盛名之下无虚士。
平一峰蓦地沉喝一声:“来得好!”
剑出。
剑光淡淡,沿着一条奇异的轨迹,破空而出!
两剑相交,顿发出一阵锐鸣。
人影交错闪跃,倏起倏落,转眼之间,已过百招。
场中倏地传出一声尖锐至极的长啸,啸声高亢,响逾云霄。一条人影冲天而起,到了四五丈高的空际,身形蓦地一折,头下脚上,挟着一抹剑芒,直泻而下。
剑气所及,连数丈之外的围观者也衣袂横飞。
龙门千浪不禁大叫道:“好!”
他先时见儿子与这个名不经传的青年久战不下,心中亦是担忧至极,直到龙门落日使出这一剑,他这才方下心来。
这一剑才是“落日剑法”中的精粹!
旁观之人大部分是龙门世家的高手,双目此刻为龙门落日的剑光所夺,一时不能视物,心中更是振奋至极,纷纷欢呼出声。
却听得“笃”的一声,犹如矛盾相击。
剑光倏敛,人影顿现!
但见龙门落日身体倒悬于空际,双手握剑,剑尖却点在平一峰的剑身之上。
平一峰剑横齐胸,卓然而立,衣袂猎猎作响。
这一剑竟然被他以海天一线之势封住!
龙门千浪老脸顿为色变,口中发出一串龙吟般的啸声,剑已出鞘,人剑合一,疾飘上前。
他乃是当今龙门世家掌门,在剑法上的造诣虽不及儿子龙门落日,但论内功修为,一手“龙门正气功”较之龙门落日有过之无不及。
平一峰与龙门落日正在僵持之中。
他出剑。
剑若流星,剑气破空生啸,剑芒疾点向平一峰的眉心。
这才是必杀的一剑!
就在这一刹那,平一峰沉喝一声,有若惊雷,掌中长剑蓦地向下一弹,剑上立时生出一股大力,将龙门落日的身形高高抛起两丈,向外翻落。他的动作却毫无停滞,有若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回剑横扫。
“当!”
一声锐鸣响彻全场,剑锋竟磕在龙门千浪的剑尖上,将其长剑硬生生地荡开了去。
龙门世家父子二人联手之势顿时瓦解!
平一峰斜斜地飘退数步,仗剑而立,目中射出两道耀眼至极的精芒,蓦地长笑一声,顿想起庄神医的血仇,心中便充满了浓浓的杀机,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疾冲而出。
天地间顿时充满无限的杀机。
龙门千浪父子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惧意。
平一峰竟然在短短一月之内,便成为了武林中继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以来最为难缠的青年高手!
平一峰傲然而立,他的气势仍在不住地递增,龙门千浪父子二人的心中都明白,若让他继续将气势蓄至巅峰,自己父子二人将不战而败。
他们只有主动出手。
父子二人都是当今武林屈指可数的剑道高手,而且练的是同一套剑法,心意相通,更能将“落日剑法”的精妙之处发挥到极致。
平一峰眼前顿时剑花满天,剑光、剑气、剑意无处不在。
龙门千浪父子已将他上下、左右、前后的退路封死!
生机已绝!
大约在两年前,“大漠神”前往陕西龙门世家提亲之时,龙门千浪曾说道:“能与耶律兄结成亲家,我龙门世家岂不是高攀了?”“大漠神”当时是这样回答:“龙门兄何出此言?贵门人才辈出,贤父子二人联手之下,就连耶律胤也要退避三舍!”
耶律胤说这番话时,自然是有一些谦逊,却也看出龙门千浪父子二人在当今武林四大宗师心目中的分量。
龙门千浪父子二人联手,实有挑战武林四大无上宗师的实力!
平一峰对此更是深有体会。
他现在的武功,或许能够稍胜龙门落日一筹,但在父子二人的双剑合璧之下,却相形见绌了。
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无从出剑的感觉。
剑光刺目生痛。
平一峰却在这时迈近一步,挥剑。
这些日子以来,他数次生出将“吾皇步”的步法与自己的剑法融为一体的念头,只有这样,方可使“碧血剑法”臻完美无瑕之境。
脚下是“吾皇步”,手中是“碧血剑法”!
龙门千浪父子惊异地发现平一峰居然能自强大的剑网之中抢入,虎步龙行,自有一股莫可逼视的威仪。剑气澎湃,更有一种横扫千军的气势。
父子二人心中一凛,却已成骑虎难下之势,齐声吼道:“龙门正气!”
剑芒交错。
场中立时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围观者纷纷被逼出数丈之外。
龙门世家以“落日剑法”与“龙门正气诀”驰名江湖,实非侥幸,即使平一峰体内有得自佛门圣物肉舍利上的内力,也觉全身血脉贲张,欲炸裂而出。
他长啸一声,身形离地而起,漫空飘舞起来。
他飘舞的样子犹如在空中漫步!
他竟然在空际从容不迫地施展出了“吾皇步”!
他在间不容发之间连避开了龙门千浪父子二人的七七四十九剑!
龙门千浪父子以“龙门正气”的雄厚内劲,连出四十九剑,却均刺到空处。二人的锐气顿挫,手中剑势不觉缓了一缓。
平一峰立时生出强烈的感应,掌中长剑倏地划出,爆起漫天星雨,无隙不入地倒卷过来。
龙门千浪父子皆感到平一峰的剑正全力地攻向自己,心中都是大震,急回剑疾封,将全身要害护住,脚下迅速往后退去。
父子二人联手之势再一次瓦解。
平一峰顿觉压力一轻,剑芒陡涨,犹如长虹掠空,直击龙门落日。
龙门落日神情大变,他终于看出平一峰的心意,心中忽然想起死去的庄神医,不禁大骇,手中剑芒暴涨。
我不能死!
眼前剑光闪了一闪,犹如天际的一颗流星。
流星划破龙门落日的剑幕而入,疾射向龙门落日充满恐惧的双目之间。
天地在旋转。
难道我就真的要死了吗?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不要......”
剑尖点落眉心。
“不要......”
当平一峰听到这一声呼唤时,心中不禁微微一颤,剑锋似受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制,终于在距离龙门落日的眉心五寸许处停住。
他缓缓侧过头来,双眸之中正好印入避尘的脸孔。一张充满凄凉、惶恐、幽怨的脸孔!他的目光深深地望入避尘的眼里,耳边又听得避尘颤声道:“求求你,不要在我面前杀他,好吗?”
平一峰脑中嗡嗡作响,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索。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目光落在龙门落日眉心处那一截剑尖之上。
剑光闪烁,寒意逼人。
过了半晌,平一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似是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剑光一闪,已归还鞘中。
平一峰淡淡说道:“你们走吧!”
龙门落日脸上不禁露出愕然之色,继而心中生出一阵狂喜,这种狂喜的情绪禁不住自脸上表露出来,他移动脚步,与平一峰擦身而过,一声不响地向山下疾冲而去。刚走到石阶处,忽闻平一峰冰冷至极的声音又传至:“下次见面之时,就是你的死期!”
龙门落日只觉一股寒意由脚底涌上,瞬息遍及全身。他的口中蓦地发出一串尖锐至极的狂笑,有若离弦之矢,向山下掠去,须臾消逝在雾霭之中。
龙门落日一去,龙门世家众人亦不敢多停留片刻,纷纷往山下疾驰而去。就连“大漠神”耶律胤父子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
顷刻之间,场中只剩下避尘与平一峰二人。
在经历了许多的事后,两人的目光终于交织在一起,心中都有一种苍凉至极的感觉。过了半晌,避尘移开目光,低声说道:“谢谢你,平施主。”
平一峰低沉地说道:“我明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道:“他毕竟是龙门姑娘的亲人,纵是死有余辜,我又怎能令他血溅于你的眼前?”
避尘螓首低垂,两行珠泪沿双颊滑落,双掌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果为从缘生?为从非缘生?是缘为有果?是缘为无果?”
平一峰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叹道:“龙门姑娘,你又何必如此......”
避尘念了一段佛偈之后,情绪似为大是平静,淡淡道:“平施主,如今我已出家修行,自在红尘之外,法号避尘,从今以后,龙门雪这个人已如烟消云散,施主以避尘相称便是!”
平一峰心中顿为一痛,稽首道:“是!”他心里更是明白,自己与龙门雪这段感情,从此便成为一段尘封的往事了。
避尘抬起头来,望着平一峰,轻声说道:“平施主是否愿意陪同避尘走一走?”
平一峰点点头。
一条小径环绕着“慈云庵”蜿蜒直上,直没云天。
平一峰与避尘并肩而行,氤氲如丝,自二人的身边袅袅吹过,用手拂去时,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平一峰此时仿佛才隐约领会到了深山的空灵静寂,一时不禁悠然神往。耳边却听避尘缓缓说道:“当年我不愿涉足于武林中的纷争,毅然出行,漂泊于江海之上,却仍逃离不了尘世的恩恩怨怨;现在我才明白,当时我虽是厌倦,却还未到不舍的地步。这种不舍,既是牵挂,既然心中有所牵挂,又怎能超然物外?”
她的目中流露出圣洁的光辉,顿了一顿,又道:“现在这种牵挂已去了,我真的想过一种超然于物外的生活。”
平一峰感受到她心中的宁静,说道:“是的,你从此就可以过这种生活了,这尘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来这里打扰你。”
避尘扬起头来,欣然笑道:“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记得当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避尘就被你那种特异的气质所打动,情不自禁。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一相情愿的事罢了。”
平一峰不料她在此时说出这段话来,脸上一红,讷讷道:“我......”
避尘挥手止住他的话,说道:“你不用说,避尘知道,你对人家虽有感情,却只是一种出乎于内心的感激而已,或许是一种施舍,不愿使避尘受到伤害,是不是?这其中的道理,我在‘神农谷’里才真正明白。平施主真正所爱的人,是那位与你同生共死的徐姑娘!”
平一峰脑中“轰”的一声巨响,心里不禁疾呼道:“莹儿......”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脑里总是晃动着她的影子,挥之不去。
难道这就是爱情?
避尘凝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微笑道:“平施主,你的心里既然深爱着她,为什么不去找她?我看得出当日她离开你,是因为她深爱着你啊!人的一生之中,若错过一次机会,也许就会遗憾终生!”
平一峰目中流露出坚定的神情,毅然道:“你说得对,我就去找她!”
避尘秀目中光芒闪烁,难道她能真地超然物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