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郎中用手挡住钞票,郑重地说:“本人虽说是吃治病这碗饭的,可贵徒弟救了我一命,我给你家千金治眼睛,也算是还了他一个人情,这钱是万万不可收的!”
齐兆鸣恳切地说:“先生,恩情是恩情,治病是治病,您不收钱我过意不去呀!”
赵郎中摇摇头,说:“即便撇下我还贵徒弟的恩情不说,贵千金如花似玉,因你们囊中羞涩保不住眼睛终生残疾我也于心不忍啊,身外之物就别再提了!”
赵郎中的话深深打动了雯瑛,她望着赵郎中花白的头发,说:“先生,您真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好人,我替妹妹给您行礼了。”
雯瑛要给赵郎中下跪,赵郎中急忙拦住,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我和你这位师弟缘分所致!”
郝刚宝替齐兆鸣把钱装回衣袋里,说道:“师父、大师姐,赵先生说得对,我们有缘分,这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您要再提钱,可就是为难赵先生了。您说是不,赵先生?”
赵郎中冲齐兆鸣夸赞地说:“贵徒弟为人机敏,口齿伶俐,实在是乡野里的俊才呀!”
郝刚宝笑起来,对赵郎中说:“您在师父跟前儿越猛夸我我越高兴,可我哪是什么俊才,能跟师父学大鼓、侍候他老人家一辈子就成了!”
齐兆鸣赞许地拍了怕郝刚宝的肩膀,雯瑛也微笑着望着郝刚宝。
这天,贺丹麟在万和茶楼里喝茶时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贺丹麟身边的一个茶客气愤地说:“这几天警察们又疯了一样随意抓人、闹事,简直比鬼子还……唉,中国人就有整中国人的本事!”
另一名茶客说:“我就知道他们好不了,老实几天是演戏给咱老百姓看的,糊弄人哪。他们就是枪毙我也敢这么说!”
贺丹麟皱起了眉头,疑虑地喃喃自语道:“琦良不是答应按照我的意愿行事,在民众中讨一个好口碑吗,怎么……”
这时,秦梅红一溜风地从外面跑进来,嗓音颤抖着喊道:“各位,各位,天大的好消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投降了,他们就要滚蛋了!”
贺丹麟霍然站起,大声问道:“梅红姐,这是真的吗?”
秦梅红由于极度兴奋脸色涨得通红,大声说:“真的,是真的,街上都哄嚷动了!各位,从今儿起连着三天茶水钱免收!”
所有的茶客从震惊中走出来,激动地欢呼起来,有的茶客跑出了茶楼。
大春晃着手叫道:“哎,哎,怎么走了,我梅红姐不是说了吗,免收茶水钱!”
一茶客回过头,对大春说:“回家吃喜饭去呀!”
秦梅红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
贺丹麟激情澎湃地说道:“期待的这一天来了,终于来了!中国的民众,欢呼吧!”
秦梅红跑到贺丹麟面前,赞许地说:“丹麟,你早就看到这一步了。我佩服你!来,咱以茶代酒连干三杯!”
秦梅红和贺丹麟各自端起茶杯,喝干了三杯茶。
秦梅红嗓音脆亮地对大春说:“大春,把楼上楼下打扫干净,咱今儿就算过节了!”
大春神采飞扬地答应道:“好嘞——”
秦梅红突然想起了什么,懊恼地说:“要不是我当初没转开脑子把场地租给了高万生那个挨千刀的,把齐兆鸣和雯兰请过来热热闹闹地唱一回乐亭大鼓多好!气死我了!”
贺丹麟轻轻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我本来应该和她一起分享快乐的,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像可爱的小白兔一样跳起来,可惜,她……”
贺丹麟的神情使秦梅红的心一颤,她不解地问道:“丹麟,你是说雯兰……你们俩不是挺投缘的吗,怎么了?跟我说说,我给你解解心结!”
贺丹麟望着秦梅红,眼眶潮湿起来,说:“我早就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了。我爱雯兰,像爱自己的眼睛一样爱她,我早已面对苍天发过誓言,今生她是我唯一可以爱的女人,但她误解我了……”
秦梅红静静地听着贺丹麟的讲述。
高万生正在自家院子里排练乐亭大鼓《斩华雄》,杨二子神情异常地跑了进来。
高万生停住唱,问:“二子,怎么了?”
杨二子大声说:“高爷,出他妈的大事了!日本人投降了,他们跑了!”
高万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日本人跑了,你跑什么呀?”
杨二子重复道:“这不是大事嘛!”
高万生沉下脸,训斥地说:“这叫什么大事,我练好段子才叫大事!”
杨二子不高兴地瞥了高万生几眼。
高万生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喘不过气来,一头昏倒在地。
这是民国三十四年公历八月十五日——一个承载着中国人苦难与欢乐的日子……
郝刚宝在院子里熬药,脸上满是汗水和草木灰。
眼伤见好的雯兰站在门口望着郝刚宝,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她的眼前浮现出了自己和贺丹麟的相偎相拥在一起谈话的情景。
“雯兰,我们一起寻找新生活……”贺丹麟那柔和的嗓音像微风一样在雯兰耳边飘荡着。
雯兰喃喃自语着:“新生活……新生活……”
郝刚宝端着药走过来,关切地说:“二师姐,喝药吧!赵郎中的方子真灵验,我都觉着你好多了!”
雯兰猛地从遐想中回过神来:“丹……哦,师弟,这几天可苦了你了。”
郝刚宝望着雯兰,细声细语地说:“二师姐,我就是累躺下都不在意,要是能替,我替你遭这场罪!”
雯兰感动地接过药碗,慢慢喝起来。
郝刚宝轻声说:“二师姐,你病了这些日子,可越来越俊了!”
雯兰羞赧地说:“师弟,你乱说!”
郝刚宝望着那张他一生一世也看不厌烦的俊脸,认真地说:“二师姐,我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在我眼里,你比嫦娥都俊!”
雯兰欲言又止,在郝刚宝火辣辣目光的注视下喝完了药,郝刚宝把空碗和药壶放在了一起,用欣喜的口吻说:“二师姐,赵郎中不是说喝完了今儿最后一服药就能把布条解开了吗?来,咱解开吧!”
雯兰点点头,转过身,郝刚宝轻轻解开了布条,然后转到雯兰眼前,问:“怎么样,二师姐?”
雯兰慢慢眨了几下眼睛,高兴地说:“能看见东西,就是稍微还疼一点儿。”
郝刚宝把布条放到一旁,说:“病来如墙倒,病去如抽丝,好好养几天准能好。”
雯兰望着郝刚宝,愧疚地说:“师弟,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欠你的太多了……”
郝刚宝激动地说:“二师姐,咱不说这话,行吗?在我心里,你是我的人,我为你做什么都应该。我郝刚宝能娶你这么俊的人,下辈子就是变成一只蚂蚁都不冤啊!”
郝刚宝和雯兰四目相对。郝刚宝冲动地抱住了雯兰,急迫地表白道:“二师姐,我喜欢你,我为你活着!”
雯兰羞怕地说:“师弟,听二师姐的话,别这样,爹妈和姐姐快回来了……”
郝刚宝充耳不闻,不顾一切地把雯兰紧紧搂在怀里,欲吻雯兰。
雯兰身子猛地一颤,使劲挣脱郝刚宝,跑进屋子,关紧了房门。
此时,齐兆鸣划着小船,雯瑛和赵青玉在白洋淀里采莲蓬。
赵青玉颇有心事地对雯瑛说:“雯瑛,你师弟是铁了心想娶你妹妹,可我看你妹妹对他不是那么回事。嗨,她大了,我这当妈的也不好多问。她和那个贺先生倒是怎么样了啊?”
雯瑛笑着说:“我妹妹人小鬼精着呢,心里有数,没跟我说什么。”
齐兆鸣摇着船浆说:“虽说那个贺先生人品学问都不差,可我看你师弟更实靠,他救了雯兰两回啊!”
赵青玉蛮不在意地说:“救了两回又怎么样,咱家还养了他这些日子呢,要不是咱家收留他,别说学艺,他恐怕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齐兆鸣生气地说:“她妈,你怎么这么说话?受人点水恩当以涌泉报,刚宝那孩子对咱家有恩情,咱就算不把闺女嫁他也不能说没良心的话!”
赵青玉嘟囔着说:“我还是那句话,我图的是什么,还不是愿意闺女得好?好像闺女就是你的不是我的似的。她爱跟谁就跟谁,我不管了,真要走上我这条路也是她自己找的!”
齐兆鸣抬高了嗓音,说:“你这条路怎么了,你跟我过了这些年我亏你什么了?天下不太平唱不了大鼓能怨我吗?日本鬼子走了,我正想着和他大爷带着刚宝走街串巷地去唱大鼓,打鱼、采莲蓬是我干的事吗?”
赵青玉不服气却又不敢顶嘴地阴沉着脸采莲蓬。
雯瑛打圆场地说:“爹、妈,梓春捎信来了,说过些日子就回来,尽管世道不太平,买卖做得还过得去,能挣到钱。等他回来,咱家多少能宽绰点儿了。”
齐兆鸣难过地说:“雯瑛啊,你女婿挣钱不容易,你别总周济家里了,这几年要不是你帮衬爹,爹的日子更难熬了。可不管到什么时候,爹都是个艺人,规规矩矩做人,老老实实唱大鼓,不攀权结贵也不低三下四。人就应该这样儿活着!”
雯瑛理解地点了点头。
小船向前划去。
高万生睁开眼睛后才知道自己躺在白洋县城医院病房里,胳膊上插着输液管,杨二子、妻子陪在身旁。
高万生没有说话,他在回想着刚才的梦境:他和秦梅红在万和茶楼里谈笑风生,他把秦梅红搂在怀里,秦梅红冲他风情万种地笑着……
梦境毕竟是假的,高万生一阵心烦意乱,他望着妻子和杨二子,问:“我、我怎么……哦,我想起来了,我栽了一个跟头,你们把我弄这儿来了。我没事,输完这瓶药水儿回去抽上几口就挺过去了。”
高妻关切地摇摇头说:“不行啊,医生说了,你得的是痨病,正往重里走呢,得住几天……”
高万生不耐烦地打断妻子的话,说:“住几天?我一天也住不下去!我得练《斩华雄》去,就是死也不能把身子撂在这儿!你们谁也别拦我,谁拦我我跟谁翻脸!”
高妻求援地望着杨二子,杨二子面无表情地说:“大鼓比天大,高爷不想住院那就走呗。”
高万生瞥了一眼杨二子,似乎从话音里听出了什么,细琢磨却又没什么。
…………
光复了,齐兆鸣觉得天下该太平了,能唱乐亭大鼓了。他决定和张瞎子带着郝刚宝下村庄去撂场子,雯兰眼伤没好利落,齐兆鸣坚定地要雯兰留在家里养伤。
临行在即,雯兰和郝刚宝在院子里说话,他们身边放着包裹、鼓、弦等物品。
雯兰羡慕对郝刚宝说:“师弟,你和我爹、大爷出去唱大鼓了,我的心真痒得不行了。”
郝刚宝望着雯兰,轻声说:“二师姐,你养伤是大事,等眼睛好利索了,有的是大鼓唱呢。我听师父跟大爷说,准备让你正式登台呢!”
雯兰欣喜地问道:“真的?”
郝刚宝郑重地说:“二师姐,我敢骗你吗?”
雯兰向往地说:“我爹终于让我登台了,我做梦都想着登台呢。师弟,我爹要是摆下场子,你可要好好学呀!”
郝刚宝点点头,说:“我知道,我要是学不好怎么有脸见你呢?二师姐,我不在家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呀,别干活儿累着,复发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答应我,好吗?”
雯兰望着郝刚宝,微笑着低下了头。
齐兆鸣搀扶着张瞎子从厢房里走了出来,郝刚宝冲雯兰依依不舍地说:“二师姐,我走了。”
雯兰刚要说话,街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紧接着响起了令人揪心的哭喊声、砸门声。
齐兆鸣、雯兰、郝刚宝、张瞎子均愣住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好,闹胡子了!”郝刚宝醒悟地大声说。
雯兰惊慌地叫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