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梅红感觉出了什么,不禁哑然失笑,佯作不知地对雯兰说:“雯兰,你不是想学文化吗,贺先生可是有大学问的人哪!”
雯兰不好意思地说:“姑姑,我太笨,怕贺先生不教我……”
秦梅红望着贺丹麟,微笑着问:“丹麟兄弟,你是点头还是摇头呢?”
贺丹麟望着雯兰,轻轻点了点头。
雯兰甜甜地笑了。
秦梅红刚要说什么,街上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雯兰从半开的院门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渔民打扮的汉子手里提着一只手枪迅速跑了过去,后面,一队鬼子兵在追赶他。
秦梅红紧忙关紧了院门,说:“看见没,准是共产党闹县城了,他们这些人可神了!”
雯兰思忖地说:“姑姑,刚才鬼子追的那个人我看着面熟。”
秦梅红小声说道:“雯兰,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呀!”
雯兰压低嗓音,说:“他好像是我张大爷的儿子汉虎哥……我也没看太清。”
秦梅红望着贺丹麟,问:“丹麟兄弟,你不是说过鬼子的尾巴快断了吗?”
贺丹麟语气坚定地说:“对,他们长不了了,他们越是疯狂,越是在加快灭亡!”
雯兰依然用深情、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贺丹麟。
白洋县城外,有一片天然长成的小树林。齐兆鸣正在树林边焦虑地等着雯兰。
一个人从远处跑过来,是郝刚宝。
郝刚宝瞧见齐兆鸣,跑到齐兆鸣身边,顾不上擦汗,拍打着齐兆鸣衣服上的尘土,关切地说:“师父,刚才城里又打枪又放炮的,您没事吧?”
齐兆鸣说:“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郝刚宝扶齐兆鸣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说:“我听大师姐说您和二师姐进城来了,心里放不下,过来接接。师父啊,往后再有事情您告诉我,我去干,别让二师姐去,您徒弟再不济也是个大小伙子啊!”
齐兆鸣替郝刚宝擦着汗说:“刚宝啊,你的好心师父领了,你是我徒弟,我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你干,那样我就不配给你当师父了。”
郝刚宝望着齐兆鸣,动情地说:“师父,不是徒弟斗胆顶撞您,您这样儿说不就是拿我当外人了吗。我没爹没妈,吃不上饭,是您大仁大义收留了我,您有事不喊我,我心里比什么都难受。一个女婿半个儿,我这徒弟也是半个儿啊!”
齐兆鸣笑着疼爱地拍了拍郝刚宝的肩头。
郝刚宝四处望了望问,诧异地问:“师父,您把粮食卖了吗?我二师姐呢?”
齐兆鸣难过地说:“唉,别提了,我们爷俩刚进城就让警察给看见了,我就和你二师姐跑散了,粮食全被糟蹋了。师父无能,连半口袋高粱米都卖不了、保不住!”
郝刚宝劝慰地说:“师父,鬼子不让卖粮食,警察们见到卖粮食的就像狗见了骨头一样,枪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您再有本事也施展不了不是?师父,您在这儿等等,我进城找我二师姐去,不把她找回来,我这心里老稳当不下来!”
郝刚宝说完,不等齐兆鸣说什么,拔腿向城里方向跑去。
“真是个好孩子啊!”齐兆鸣喜爱地望着郝刚宝的背影轻声说。
这个时候,雯兰还在贺丹麟家院子里同贺丹麟和秦梅红说话。她很想在这个充满着桃花香气和温馨之气的小院里多呆一会儿,但对爹的牵挂使她不得不尽快离去。
“贺先生,姑姑,我得走了,也不知我爹让没让那些坏警察给抓住。”雯兰担忧地说。
贺丹麟也不放心地说:“那你赶快去找找齐师父吧,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相。”
倒是秦梅红自信对冲雯兰说:“放心吧,你爹不会让警察抓住的!”
雯兰望了贺丹麟一眼,转身向街上走去。贺丹麟送雯兰出了院门,二人相互似有许多话说,却又都什么也没说。
雯兰走出几步,回头冲贺丹麟微笑着摆摆手,贺丹麟用微笑回应着雯兰。
雯兰转身欲走,不提防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二师姐,我可找到你了!”郝刚宝惊喜地说,“师父在城外等你呢,听说你和师父跑散了我这心里都急开锅了!”
“你见着我爹了?我爹没事吧?”雯兰急切地问。
郝刚宝语气轻松地说:“师父什么差头儿都没出,就是担心你有闪失。”
雯兰悬着心放了下来,笑着说:“我这不没事吗,说话儿这就出城了。”
二人说着话,急急向城外走去。
走了一段路后,郝刚宝似乎很随意地问道:“二师姐,刚才那人是谁呀?”
不知为什么,郝刚宝的问话使雯兰的心“突”地猛跳了一下,脸上飞起了两抹红云,掩饰地说:“他是梅红姑姑的一个茶客……你别多问了!”
雯兰神色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郝刚宝的眼睛,他预感到了什么,却装做没事似的说:“二师姐,我不是多问,我是怕坏人欺负了你。这个世道好人少,坏人一抓一大把,你要是出了事,我这做师弟的不说急死也得懊丧死!”
雯兰望着郝刚宝,感动地说:“师弟,谢谢你这么惦着我,咱们都是好人碰到一块儿了。”
郝刚宝弦外有音地说:“二师姐,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惦着你的!”
雯兰相信地点了点头。
近来,高万生总感到身子有些不舒服,这不,他在院子里刚刚吊了一个大烟泡功夫嗓子就冒了一身汗。
高万生停住吊嗓,从站在一旁伺候的杨二子手里拿过毛巾,擦着汗说:“我这身子是怎么了,活动这么一会儿就喘不匀气了,我还没老呢!”
杨二子递上烟枪,关切地说:“您别累坏了身骨儿,该悠着点儿了。”
高万生抽完大烟,来了精神,说:“唱大鼓的没有练功累死的,我师父拿天地当戏台,那才是大角儿呢!”
杨二子别有含义地说:“高爷,我再给您去块心病。”
高万生知道杨二子明白自己的“心病”是什么,便望着杨二子,问:“这话怎么讲,你有对付他的法子了?”
杨二子淡淡一笑,说:“您只要办一件事,剩下的就不用您管了,保证您就是用八抬大轿抬,他齐兆鸣也张不开嘴唱大鼓了!”
“我还要的是我师父的《尚雅籍》!”高万生一字一句地说。
“当然,您就瞧好吧!”
杨二子说着,神情诡秘地和高万生耳语起来。
齐兆鸣没有料到高万生制造的阴影正慢慢向自己笼罩而来。
从县城警察的枪口下脱险回来,齐兆鸣在和赵青玉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争辩,雯瑛、雯兰和郝刚宝站在一旁,不知该怎样说话。
赵青玉气恼地说:“半口袋高粱米就这样儿没了?这不是睁着眼睛败家吗?”
齐兆鸣没好声气地说:“你怨我,我怨谁去?我就不心疼了?我拚着命卖粮食,回来还得受你的气!”
赵青玉粗门高嗓地说:“我不是说你不心疼,我是……唉,我不想说了,说也没有用!你看看你师兄,同样唱大鼓的,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齐兆鸣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拿自己和高万生相比,气得脸色红涨,大声地说:“住口,你胡说什么!他那是什么日子?他唱的是什么大鼓?”
赵青玉刚要反唇相讥,雯瑛急忙拉住赵青玉的手,劝道:“妈,您别说了,我爹心里也不好受,就当咱家里没有那半口袋高粱米吧!”
雯兰也紧忙劝慰赵青玉道:“妈,您不知道当时有多险,警察都拿枪对着我们了。”
郝刚宝眼珠转了转,冲雯兰说:“二师姐,今儿这事还真就不怪师娘!”
郝刚宝一语惊人,齐兆鸣皱紧了眉头。
雯瑛不高兴地对郝刚宝说:“师弟,你怎么这样说话?”
郝刚宝对齐兆鸣说:“师父,师娘让您去卖粮食,可没有说让您卖命啊,您这又是跟警察斗又是窜房越脊的,万一枪子儿把您给伤着我师娘得多后悔啊,所以我师娘没法儿不生您的气!”
赵青玉“噗嗤”一声乐了,说:“可不是吗,我……她爹,我可真没让你卖命,这人有惊无险也算是一件大喜事啊!”
雯瑛和雯兰也都笑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齐兆鸣面色沉重地默不作声,但也没有了怒容。
一场争吵被郝刚宝化解了,雯瑛第一次感到这个师弟是个不简单的人。
吃完饭后,雯兰信步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出神,眼前浮现出了贺丹麟的身影。
雯瑛走过来,说:“妹妹,咱这个师弟嘴真巧,几句话就把妈给说乐了,真是练胳膊练腿不如练一张好嘴!”
“姐姐……”雯兰望着雯瑛,轻声叫道,似有什么话要说。
雯瑛拉住雯兰的手,亲昵地问:“妹妹,怎么了?”
雯兰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时,郝刚宝走到雯兰面前,说:“二师姐,咱们练功吧,我哪儿练得不对你告诉我。行吗?”
雯兰点点头,定定神,和郝刚宝练起身段来。
“师弟,你胳膊抬得太硬。”雯兰手托着郝刚宝的胳膊纠正他的姿势,二人肌肤相触,郝刚宝用火辣辣的眼光望着雯兰的脸。
雯兰觉察出了什么,说:“师弟,你自己练吧,我去和姐姐说会儿话。”
雯兰慢慢走开了,郝刚宝心猿意马地比划着。
这一切被站在门口的齐兆鸣看在了眼里,他走到郝刚宝面前,神色庄重地说:“刚宝,功夫要巧练,只要肯吃苦才能练好!”
郝刚宝乖乖地点点头:“师父,您和二师姐的话我都记住了。”
…………
夜深了,雯兰和雯瑛的住房间里,雯瑛已经入睡了,雯兰却了无困意,眼前浮现出白天和贺丹麟谈话时的情景。
“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我?他一表人才,有学问,既像亲哥哥又像……我和他是一见钟情吗?我们是大鼓书里唱的白娘子和许仙吗?要是这样多好啊!”雯兰心潮起伏,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在心里自己和自己说着话。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在春夜里剧烈地跳动着。
雯兰坐起身,犹豫片刻,轻轻推醒了雯瑛。
雯瑛睡眼惺忪地说:“妹妹,你怎么还不睡?早起不练功爹又该生气了。”
雯兰说:“我误不了练功的。姐姐,我想和你说说话。”
雯瑛把被子披在雯兰身上,问:“什么话呀,非得大半夜里说?”
雯兰想了好一会儿,问:“姐姐……姐夫对你好吗?”
雯瑛坐起身,不解地说:“你姐夫对我好着呢。妹妹,你……”
雯兰娇羞的扑进雯瑛怀里,羞赧地轻声说:“姐姐,我今儿遇到了一个人……”
雯瑛明白了。
此时,张瞎子和郝刚宝住的厢房里,郝刚宝也没有入睡,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的繁星。
郝刚宝语气铿锵地小声说:“二师姐,老天爷看着我呢,我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人。我不能让乐亭大鼓拴我一辈子,我一定得想法儿出人头地,让你吃包肉子、坐汽车……”
熟睡中的张瞎子翻了个身,郝刚宝停住了自言自语。
艳丽的朝阳升起来的时候,贺丹麟满怀激情地写下了一首诗:“她轻轻地走来了/轻轻地离去了/她叩响了我的心扉/送来了幽兰的芳香/啊/爱情的火焰在我胸中燃烧/爱情给了我巨大的力量/我要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起迎接灼人的阳光!”
贺丹麟放下笔,望着窗外的桃花,轻声说:“雯兰,彩云为雯,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同心,同心……”
房门突然洞开,两名警察闯了进来,为首的是林大平。
“你们干什么?”贺丹麟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