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梅红责怪地说:“亏您还记得我,到我的茶楼前了怎么不进去坐坐呀?”
齐兆鸣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唉,讨扰不起呀!”
秦梅红把茶水往齐兆鸣眼前递了递,爽朗地说:“您哪,就是和我生分,没拿我当成妹子看待。这是上品碧螺春,快解解渴吧!”
面对热情似火的秦梅红,齐兆鸣双手接过茶碗,感激地说:“大妹子,我谢谢你赏茶喝,这碗茶你留着卖给客人吧,多多少少也能挣几个钱,我喝白开水就行了。”齐兆鸣说着,迈步走进万和茶楼,把茶水倒进茶壶里,从旁边端起一碗白开水喝了起来。
秦梅红眼睛发潮地望着齐兆鸣,这一刻,她无端地感觉和齐兆鸣亲近了许多。
眼看着齐兆鸣喝完水,秦梅红真诚地说:“齐师父,天都到晌头儿了,您吃顿热乎饭再回家吧!”
齐兆鸣紧忙推辞着:“不了,不了,我哪能吃你的饭呢,再说了,我不饿。”
秦梅红直率地说:“齐师父,我全看见了,您连一个烧饼都舍不得买,真够苦的了。”
“……”齐兆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梅红望着齐兆鸣,语气坚定地说:“齐师父,您要是拿我当个妹子就听我的话,要是跟我生分您甩手就走,我不拦您!”
齐兆鸣感动地说:“妹子,你千万别这样说,我是怕给你添麻烦。”
忽然,秦梅红灵机一动,说:“麻烦什么呀,我还有事情求您呢!”
齐兆鸣正要说话,三个小混混闯进来,大马金刀地坐在齐兆鸣和秦梅红身边的一张茶桌旁。齐兆鸣刚刚碰了小混混甲一下,被蛮横地推了个趔趄。
“乡巴佬,你喝茶的嘴长在猫尾巴下面呢,闪一边儿去!”小混混甲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神态,张嘴就骂人。
齐兆鸣看了小混混们一眼,闷不作声地躲到了一旁。
小混混甲大声地叫喊着:“上茶,上茶,快点儿,不热的不喝!”
“对,不香的不喝!”
“要钱的不喝!”
另外两名小混混念台词似的随声附和着,挑衅之势一目了然。
大春犹豫着站在柜台旁,秦梅红对大春小声说:“给他们上好茶吧,破财免灾,我一个女人,斗不过他们。”
秦梅红的嗓音里含着孤独和凄楚,齐兆鸣心头颤动了一下,冷峻地望着小混混们。
大春过来欲倒茶,却被小混混乙拦住:“滚开,爷们儿不用你伺候,让老板娘来!”
秦梅红无可奈何地从大春手里接过茶壶给三个小混混倒水,小混混甲把胳膊搭在秦梅红的脖子上,色迷迷地望着秦梅红高耸的乳房。
齐兆鸣忍不住说道:“茶你们喝就喝了,这样可就太让人看不过眼了!”
小混混丙走到齐兆鸣眼前,刁蛮地说:“老子让你看了吗?你看不过眼回家摸你老婆……”
齐兆鸣怒气难止,挥手打了小混混丙一个嘴巴。
小混混丙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指着齐兆鸣大叫道:“你、你敢打我?我是万生社里的人,你不想好日子过了?”
“万生社?”一时间,齐兆鸣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师兄高万生办的鼓曲班子,从今年开始有的名号。”大春为齐兆鸣解释着。
“什么?”齐兆鸣顿时怒从心头起,冲三个小混混大声地说道,“你们也配唱乐亭大鼓?丢祖师爷的脸!”
小混混丙仍然捂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齐兆鸣,说:“你他妈的多事,老子打你个金光四射!”
三个小混混不约而同地向齐兆鸣扑过来,秦梅红急忙用身子护住齐兆鸣,哀求地冲三个小混混说:“你们别打人,什么样的茶水随便喝!”
齐兆鸣蔑视地望着三个小混混,轻轻拨开秦梅红,说:“妹子,我容不得男人欺负女人,更容不得唱乐亭大鼓的欺负女人!”
三个小混混涌上前,顷刻间被齐兆鸣打躺在地上,小混混丙额头碰出了血。
齐兆鸣嘲讽地说:“你们这几下身手,连板儿都敲不响,还敢打架?真让人可发一笑!”
小混混丙望着齐兆鸣,惊怕地说不出话来了:“你、你……”
小混混乙拉起小混混丙,凑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他是谁了。”
三个小混混向门外走去,齐兆鸣把卖鱼挣到的钱甩给小混混丙,严厉地说:“拿走,往后说人话走人路,别上这儿来捣乱了!”
小混混们走了,大春解气地说:“打得好,打得好,早有人这样收拾他们,我梅红姐早就不受气了!”
齐兆鸣责怨地说:“我师兄怎么……”
大春打断齐兆鸣的话:“您那个师兄啊,跟他们差不多一路货色!”
齐兆鸣替高万生辩解地说:“我师兄不至于这样儿,全是他们惹是生非。”
秦梅红心头对齐兆鸣充满了感激,无声地望着他。大春望着秦梅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齐师父,我想求您一件事。”秦梅红柔声对齐兆鸣说。
齐兆鸣笑着说:“千万别说求字,要是有搬搬扛扛的活儿就直说,别的出不起,笨力气我可出得起!”
秦梅红认真地说:“齐师父,我这回让您出比上一回更多的力气。”
“你说吧,干什么,我保证不回绝!”齐兆鸣肯定地说。
秦梅红说出了一句让齐兆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我想求您在我的茶楼里唱一回乐亭大鼓。”
“什么?你说什么?”齐兆鸣身子一颤,愣住了。
秦梅红加重语气重复道:“求您唱乐亭大鼓!”
齐兆鸣激动地说:“唱乐亭大鼓?行,行啊,只要你信得过我,我有多少力就出多少力!”
秦梅红发自内心地说:“齐师父,白洋县唱乐亭大鼓的人倒是不少,可我最信任您,您宁可不唱大鼓为师父守了三年孝,您还是个侠肝义胆的君子,让我这个女人佩服。您也不用说感谢我的话,我求您唱大鼓也是为了招徕茶客。”
齐兆鸣兴奋地说:“梅红妹子,你不是招徕茶客,你是给我铺了一条路,帮了我一个大忙!”
秦梅红想了想,说:“齐大哥,我最爱听英雄豪气的鼓曲,您就来《单刀赴会》吧,我敢保证茶客们也爱听!”不知不觉地,秦梅红对齐兆鸣的称呼有了改变。
齐兆鸣惊喜地说:“梅红妹子,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就是想唱关老爷的戏呢!”
二人心有灵犀地笑了起来。
大春打趣地说:“你们这叫两好并一好,梅红姐的生意能兴旺,齐师父的关老爷也能叫得响!”
秦梅红笑着说:“齐大哥,咱说好了,明天我就等您这个关老爷显圣了!”
“只要天不塌下来,我保证来!”
齐兆鸣出了万和茶楼,禁不住激情难捺地小跑起来,恨不能肋生双翅一下飞到家里,把这个喜讯告诉给雯兰母女和那个郝刚宝。
此时此刻,雯兰和郝刚宝正在白洋淀里破冰捞鱼,冰面上凿开了一个大洞。
郝刚宝边捞鱼边心疼地对雯兰说:“雯兰妹,你腿上有伤,不应该出来干活,要是冻着了伤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雯兰毫不在意地说:“我可没有那么娇贵,只要能动,我就得干活儿,要不我们一家怎么过日子啊?你不是说我的伤不碍事吗?”
郝刚宝嗓音哽咽地说:“妹呀,别说了,你带着伤到淀里捞鱼,遭这么大的罪,哥心里不好受啊……”
雯兰被郝刚宝的真情关切打动了,忙劝慰说:“你看你,我都没觉着遭罪,你倒难过起来了,我不苦,我爹我妈我姐姐都疼我。我好赖还有家,你连住处都没有,更不用说家了。我爹总说,过日子不怕苦,就怕不知足!”
郝刚宝说:“大叔是好人,总有一天能享福。”
雯兰认真地说:“我爹不在意享不享福,他就着急不能唱乐亭大鼓,他要是有大鼓唱就什么都有了!”
说着话,郝刚宝捞上来一条鱼,雯兰高兴地抓起来放进篮子里。
雯兰望着白洋淀,说道:“眼看天一天比一天暖和了,等冰化了就好了。往年间,每到夏天,我爹在淀边打鱼,我和姐姐划着小船在淀里采藕,日子苦是苦,可也有意思呢。刚宝哥,你要是在我家住着不走的话……”
郝刚宝又捞上了一条鱼。
雯兰拍着手,欢快地夸赞说:“刚宝哥,你真能干,要换了我,半天也捞不上来一条!”的确,郝刚宝捞鱼的速度超过齐兆鸣。
郝刚宝笑着说:“雯兰妹,你知道吗,鱼在水底下呆一冬天了,它们想出来透透气儿,所以不用咱们捞,它们自己就往外蹿。你看,又上来一条!”
雯兰忘了伤疼,高兴地蹦起来,不料,身子一歪,险些跌进冰窟里。
郝刚宝手急眼快,扔下鱼抄子,一把抱住雯兰:“雯兰妹,你可得小心哪,你要是摔伤了,哥舍了命都赔不上啊!”
雯兰站稳身,下意识地推开郝刚宝,笑着说:“刚宝哥,你真能说,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准比别人受听!”
郝刚宝更来了精神,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说:“雯兰妹,你闪在一边儿吧,看我怎么把淀里的鱼都捞干!”
雯兰望着郝刚宝脸上的汗珠,心疼地说:“刚宝哥,你歇一会儿再干吧!”
郝刚宝摇摇头,说:“哥不累,这点儿活儿对哥来说就是活动筋骨!”
郝刚宝越发卖力地捞起鱼来,雯兰注视着郝刚宝。
郝刚宝陆陆续续地捞上来一些大大小小的鱼,雯兰由衷地说:“刚宝哥,我要是有你这样儿的亲哥哥到冬天就不愁没鱼卖了!”
郝刚宝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望着雯兰俊俏的脸。
雯兰没有注意到郝刚宝的目光,把鱼全都收进了篮子里。篮子里装满了鱼。
雯兰望着篮子,激动地两鳃潮红,说:“第一次捞这么多鱼,拿到城里能卖好几块钱呢。刚宝哥,这都是你的功劳,我爹我妈一定会谢你的!”
郝刚宝望着雯兰,嗓音轻柔地说:“谢什么呀,我没出多少力气,就算我受累了不也都是为了你高兴吗?”
雯兰提起篮子,正要说话,赵青玉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郝刚宝急忙迎上去,说:“婶子,您慢点儿,冰上太滑,别摔着您!”
赵青玉让郝刚宝搀住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雯兰说:“雯兰……你……你快……回家……看看……你爹……去……吧……他……他……”
雯兰以为爹出了事情,惊怕地扔下篮子向村里跑去。郝刚宝提起篮子,搀扶着赵青玉也随在雯兰身后急急而行。
“咚咚”心跳着的雯兰飞快地跑进家里,却发现齐兆鸣在院子里正在清唱,张瞎子站在一旁。
“爹,爹,您怎么了?”雯兰不停地喘息着问。
齐兆鸣没有说话,继续唱着。
雯兰跑到张瞎子面前,抓住张瞎子的胳膊,急迫地问:“大爷,我爹出什么事了?哎呀,您快告诉我呀?”
张瞎子抚摸着雯兰的头发,嗓音里透着兴奋:“雯兰,你爹是出事了,出好事了!”
雯兰依然惊魂不定地问:“好事?出什么好事了?”
张瞎子大声说道:“你爹要进城唱大鼓了!”
雯兰激动地睁大了眼睛:“进城唱大鼓?真的?”
张瞎子点点头,说:“是真的,大爷能骗你吗?”
雯兰一颗心落到了原处,长出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出不好的事了呢,我爹能唱大鼓了,我也比什么都高兴啊!”
赵青玉和郝刚宝跑进院子,雯兰迎上前说:“妈,刚宝哥,我爹要进城唱大鼓了!”
郝刚宝笑着说:“这可是大好事啊,我听着都高兴!”
赵青玉望着齐兆鸣,责备地说:“哟,他爹,你从城里卖完鱼跑进家门儿一句话也不跟我说站在院子里就唱,不早说,吓得我一惊一跳的……嗨,你留着力气到场子上去疯吧!”
雯兰擦着眼角涌出的泪花,说:“妈,您别管我爹了,让我爹再练会儿吧!”
赵青玉无可奈何地说:“可也是,你爹都憋三年了,他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吧,我要是能管得了他就好了!”
雯兰开心地笑了,赵青玉却小声嘟囔着:“大鼓是能唱了,日子能不能过起来呀?说一千道一万总这么穷也不是事啊?”
郝刚宝似有意似无意地把手中的篮子放在赵青玉身边。赵青玉这才看见了篮子,高兴地叫起来:“哟,今儿捞了这么多鱼,足有十来斤吧?刚宝,你这孩子真能干啊!”
郝刚宝讨巧地说:“婶子,等这些卖完了,我和雯兰妹还去捞,您就瞧好吧!”
雯兰由衷地对赵青玉说:“妈,刚宝哥可能干了,一个人能顶两三个!”
赵青玉望着郝刚宝,眉开眼笑地对雯兰说:“今儿咱家有好事,中午炖鱼烙饼子!”
齐兆鸣停住唱,仰望蓝天,两行清泪慢慢涌出眼眶。
他唱的就是秦梅红点的《单刀赴会》。
万和茶楼里,秦梅红也在为明天的事情做着准备。她心头充盈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让她激动、兴奋不已,走路也轻快了许多。
“丹麟兄弟,你给姐写张海报吧,就写明天茶楼里唱乐亭大鼓《单刀赴会》,齐兆鸣唱!”贺丹麟正在边喝茶边看报纸,秦梅红拿着一张大红纸和笔墨走过来,干练地说。
贺丹麟点点头,收好报纸,边铺红纸边说:“梅红姐,这出《单刀赴会》可吃功夫啊,唱好可不容易。”
秦梅红胸有成竹地说:“我请的这个角儿肯定能唱好!”
贺丹麟随口问道:“你听过他的段子?”
秦梅红脱口而出:“不在听过没听过……哦,你快写吧,我赶早儿贴出去。”
贺丹麟俯身写起来,说着:“梅红姐,这段子我得来听,我品品那个关云长。”
秦梅红再次以肯定的语气说:“那齐兆鸣差不了,一看人就稳重,能压住场子。”
贺丹麟写完海报,小声问:“梅红姐,那天那个主意怎么样?琦宏没看破吧?”
秦梅红赞叹地说:“你的计策真好使,让琦宏吃了个哑巴亏。咱不是侠客,可也不能眼看着好人挨欺负。那个小闺女真招人喜欢,也不知还能不能见着她。”
贺丹麟笑着说:“那我也算是英雄救美了?”
秦梅红拍拍贺丹麟的肩膀,说:“还真就是这么一说呢!”秦梅红说完,拿着海报出去了。
由于明天能进城唱大鼓了,齐兆鸣家里洋溢着一种少有的欢快气氛。
雯兰从箱子里翻出齐兆鸣的大褂,说:“爹,您的这件大褂都旧了,该置办新的了。”
齐兆鸣抚摸着确实有些很旧了的大褂,伤感地说:“就这还是你师爷给置办的呢,爹现在买不起新大褂,等将来挣了钱,爹宁肯不买米不买菜,第一件事就是买大褂!”
雯兰小心地把大褂叠好,认真地说:“爹,我挣钱帮您买大褂!”
齐兆鸣叮咛地说:“好闺女,你有这心思爹就高兴了。你现在不着急登台,要多学多练,别说你跟爹你才学了一点儿皮毛,就是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成名艺人啊!”
雯兰点点头说:“爹,我记住您的话了,我一定好好学,将来挂头牌!”
郝刚宝走进来,恭敬地对齐兆鸣说:“大叔,我能给您帮点儿什么忙呢?我帮您拿家伙吧。我也会唱几句乐亭大鼓,说起来也能跟您学上几句呢!”
雯兰惊喜地说:“刚宝哥,你也会唱乐亭大鼓?真没看出来!”她确实没有想到,力气大、能捞鱼的郝刚宝还能唱大鼓。
郝刚宝脸上浮现出羞愧的神色,自责地说:“我是替大叔一高兴顺嘴说的,我这两下三脚猫的玩意儿哪敢和大伯相提并论哪。”
齐兆鸣饶有兴致地望着郝刚宝,问:“刚宝侄子,你会唱什么段子?”
郝刚宝苦笑笑,说:“正经段子我会的不多,充其量也就能唱那么几句。”
雯兰笑起来,说:“那你就唱几句让我听听吧!”
郝刚宝不好意思地望着齐兆鸣,说:“雯兰妹,你净出哥的丑,哥有几个胆子敢在大伯跟前儿玩儿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