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正如更为温和的银行家所认识到的那样,钢铁行业中的公开战争,将会“使更弱的战斗者损失惨重,也会让强者付出昂贵的代价,且令他们厌烦”。这场战争将会使得五金商人及投资银行家暴露在公众的责难与攻击下。在今天,这些责难和攻击则被人们本能地认为,是共同的敌人正在制造一个共同的危险。
1900年12月12日晚,卡内基钢铁公司的主席,年轻的施瓦布反而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出席这场晚宴的都是纽约的大人物,包括摩根在内的美国工业中的75位没有联系的同行,他们都将会被邀请参加这次非正式的会议。在这里,没有警察或参议员的干涉,人们可以和平地面对重工业的问题,并且使其权力达到某种平衡。
它是狡猾的卡内基的党羽们预先安排并负责的一场喜剧吗?出席晚宴的摩根、盖茨、摩尔家族,以及他们背后的大银行家和证券交易人,现在都已经深深地卷入了这个新的钢铁托拉斯。当“微笑的查理”——施瓦布站起来,以他卓越的男高音发表演讲时,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头晕眼花了。施瓦布是一位天生的演员,是一个情绪化且富有想象力的餐后演讲者。他拥有一种朴素、衷心的魅力,又带着真正的不真诚。施瓦布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像通常一样,施瓦布以“钢铁”这个主题作为开场白,当然他能讲的话题也只有这一个。但是,他可以唱出钢铁的“塞壬”(siren)①之歌。施瓦布使得他的听众——特别是摩根被巧妙地安排在他的一边,并且他必须一直留意这位大银行家——“登上山顶”去了望钢铁的新千年。施瓦布这位永远的乐观主义者告诉他的听众,在10年之内,美国的钢铁需求可能会达到每年2000万~3000万吨。卡内基去年赚到了2100万美元。1900年钢铁行业将会产生4000万美元的净利润,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施瓦布最勇敢的听众所憧憬的是一幅永远繁荣的图画,而且这幅画面还要加上卡内基的人员们正在建造的未来钢铁托拉斯。这个托拉斯可能会拥有100家专门的工厂,这些工厂的组合最为合理,而不是每家都会去生产24种不同产品。当然,这是一个对其矿山、矿石、轮船、铁路进行整合与扩张的计划,并且卡内基公司已经对外宣布了这个计划。因此,在结尾时,施瓦布不仅给出了他对未来繁荣以及联合的梦想,而且以同样的语气给出了一个对更小规模钢铁厂的毁灭性的威胁。对他的听众而言,施瓦布既描绘出了一个科学的千禧年,也勾勒出了一个充满利益冲突的金融地狱。
从那之后,每件事情都非常成功地运行着。摩根将施瓦布拉到一边,并且飞快地问了他许多问题。他再也不能休息了。几周之后,施瓦布与摩根又进行了一场会议。而且在另外一场“通宵讨论会”上,施瓦布阐明了关于应该被带入联合体中的企业的价值和特性的统计。这个计划粗略地指出,作为两个最大团体的卡内基公司以及联邦钢铁的联合,也要加上电线铁钉、马口铁、钢箍以及桥梁托拉斯。它将成为一个托拉斯的联合,迄今为止,这个联合的规模可能只有骗人的“打赌一百万”。盖茨曾经设想过,它也就是一个“10亿美元规模的企业”。现在,卡内基这位钢铁“老人”会出售吗?根据波顿·亨德里克的说法,黎明时,摩根终于说道:“去问问他价格。”
卡内基现在没有多少犹豫。他焦虑的是现在是否能要上足够高的价格。在一起思考了很长时间以后,卡内基和施瓦布在一张纸上潦草地写了一个数字:按债券和股票计算,卡内基钢铁公司的价格是4·92亿美元!
卡内基将会以债券和优先股的形式,收到超过3亿美元。在接受这笔惊人的赎金时,摩根唐突地决定,不去拜访卡内基。在几周之后,也就是在1901年1月,为了15分钟简单的会谈,他们冷静地会面了。根据摩根的说法,这次面谈使得“卡内基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现在,摩根公司的机器为了它“最大的交易”开始行动。两位合伙人培根与波西瓦尔·罗伯茨(Percival Roberts)夜以继日地与盖里法官和其他钢铁公司所有参与交战的战士一起工作。在漫长刻薄的辩论中,摩根的合伙人将不同的钢铁大亨关在不同的房间里,而J·P·摩根自己则通常在外面不耐烦地等待。此外,他们最后还决定,老强盗盖茨必须完全从钢铁行业中退休。此时,发生在盖茨身上的最新丑闻就是,他在一个卧铺车里,因为一把牌,就输给了李维·莱特(Levi Leiter)的儿子100万美元。但是,要摆脱这位老强盗,就必须以一个惊人的高价买下他所控制的美国钢铁电线公司。摩根咆哮、恫吓、紧握拳头,而盖里则十分耐心地恳请,但这些都不能使得盖茨这位拥有刺铁丝网的大王动摇他获得其索要价格的决心。正如塔贝尔所说的那样,当盖里“交易”时,摩根一直在另外一间房间的外面等待。最终,几个小时过去之后,摩根带着怒气走了进来,“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而且很暴躁,就像里面燃烧着火焰。‘先生们’,摩根猛击着桌子说道,‘10分钟之内,我将要离开这里。如果到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接受我们的报价,这件事情就算结束了。我们将会修建我们自己的铁丝厂。’然后,摩根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约翰·盖茨挠着头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个老头说的话是不是“当真的?”并最终总结道:“我猜我们必须放弃。”
盖里提到,在他一生中,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摩根如此兴高采烈,“就像一个踢完足球之后回家的男孩”。
盖茨也离开了,虽然他变得极为富裕,但是却没有宽恕他们。盖茨发誓“要在市场中寻点儿开心”,搞恶作剧,并且在每一个可能的时刻伏击摩根这位托拉斯的主人。实质上,盖茨这位巨大赌徒的退休是新的天命的安排,是投资银行家取代工业大亨的表现。
但是,几周之后,盖里以及这个钢铁托拉斯的其他建筑师就使得摩根注意到,这件事情必须进一步扩大。
“我们需要拥有洛克菲勒的矿石。”盖里说道。
“我们已经得到了所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摩根咆哮着说道。然而,盖里还是要求他去拜访约翰·洛克菲勒。
“我可不想去。”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
值得注意的是,金融霸主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感情。他们越强大,就越痛恨彼此。甚至是摩根,他也从来不能恫吓住洛克菲勒以及他的同伴,或迫使他们按照自己的条款来与之合作。摩根不情愿地去了洛克菲勒那里,并且直截了当地向洛克菲勒说了关于矿田的“提议”。根据亨利·弗里克的叙述(乔治·哈维也引用了这段话),洛克菲勒这位现在处于“退休”中的石油大亨拒绝谈论生意,对摩根将他放在不必要的麻烦中表示遗憾,而且建议摩根去跟他儿子讨论。他的儿子负责这些事情,而且毫无疑问,他将会很高兴地招待摩根。
在经过进一步的计算之后,盖里给出了一个“外部价格”来作为对巨大储量的地下矿石报价。而且摩根邀请当时只有27岁的小约翰·洛克菲勒来拜访他。霍维讲述道:
摩根唐突地说:“我明白,你的父亲想要卖掉他的明尼苏达矿产公司,并且已经授权由你来为他代理。你想要多少钱?”
年轻的洛克菲勒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带着一种使人联想到他父亲的平静的语调回复道:“摩根先生,我确实被授权在这些事情上来代表我父亲。但是,我不知道他想要处置他的矿石资产。事实上,我确信他没有这样的意图。”
“摩根说了什么?”当他的儿子重复着他的评论时,洛克菲勒静静地问道。
“摩根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相当安静地坐在那里。”
“你做了什么?”
“我拿起了我的帽子,尽我所知地、尽可能有礼貌地鞠了个躬,我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摩根先生,祝您午安。’然后就走出去了。我做得对吗,先生?”
洛克菲勒思考了片刻,体贴地回答道:“不管你所说的是否正确或明智,我都不会冒险去判断。只有时间能够回答那个问题。但是,我可以跟你说,我的孩子,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也会做出你所做的事情。”
要继续推进这个钢铁托拉斯已经没有可能。没有洛克菲勒的矿石,摩根他们在将来就会遭受不确定的勒索。在危机时刻,从霍姆斯特德取得胜利之后就受到洛克菲勒仰慕的亨利·弗里克,被叫来充当中间人,并且带领大家打破了这个僵局。亨利·弗里克的最佳方案就是,在盖里的“外部价格”的基础上再加上500万美元来达成和解。摩根带着一些疑虑批准了这个价格。这个交易所涉及的数目依然是一个谜,一位权威人士认为是3200万美元,另一位权威人士则认为略少于8000万美元。洛克菲勒从来没有透露他从梅里特兄弟那里所获得的收入。另外,他可能还在懊恼着,觉得出售得太便宜了。在当时,最乐观的工程师都无法计算出苏必利尔湖矿床的无限储量。仅仅用蒸汽铲所挖掘的该矿床的表面,就是美国一半以上的贝塞麦铁矿石供应量。
超级托拉斯成为现实。最终,期待已久的“10亿美元公司”带着它全部的工业聚集体、它的各种工厂和资产的混合物、它的16·8万名工人以及它巨大的生产吨位,在摩根的命令下组合了起来。并且在1901年4月1日,作为一个投资命题,它向全世界正式宣告成立。在“这次最伟大的商业行为中”,尽管根据一个全国范围的计划来“集成”并稳定钢铁贸易的经济目的是含蓄的,但是现在这位投资银行家的真实动机,表现得要超过所有其他可能的社会或技术的现实。即将真正发生的事情是通过通货膨胀从大量的中产阶级投资人中抽取出一大笔钱(通过他们对股票与债券的支付)。这笔钱甚至要超过摩根为各种钢厂而支出的极高的收购价格。
根据美国钢铁公司所持有的 6·82 亿美元的有形资产,摩根认购并且出售了全部的新有价证券:3·03 亿美元的抵押债券、5·1亿美元的优先股以及 5·08 亿美元的普通股。正如经济学家将会说到的那样,摩根从大众储蓄那里总共得到了13·21亿美元的资金,并且将其注入了“长期资本投资”。但是,这笔资金中大约有一半代表着“水分”,三分之二的优先股和全部普通股只能通过“商业信誉”才能被计入。尽管这个“商业信誉”可能会有一些价值——就好比是在竞争市场中,“卡内基”的名字或品牌的价值一样——但是这个“商业信誉”现在实际上在一个垄断的市场中已经消失了。不管摩根为了采集“商业信誉”而被迫向卡内基以及盖茨这样的人支付了什么,它现在已经毫无价值,而且无论如何发展还是依然毫无价值。此外,潜在托拉斯(例如联邦钢铁)发起人的费用,加上摩根辛迪加1250万美元的费用以及5000万美元的认购费用,这个完整钢铁托拉斯的发起费用总计达到了1·5亿美元这样一个惊人的数字。发起费用和“商誉”,将会永远地嵌在钢铁工业的资本架构里,而且每年在整个社区身上以利息支付和分红的形式榨取巨大的固定支出。要维持这样膨胀的资本、要支付这些费用,就必须将利润率维持得尽可能高,就必须来征收税费,并且坚定地维持住,而且价格体系也必须承担起债务的重负。在钢铁托拉斯成立之后,人们以一种方式使得钢轨的价格稳定地维持在每吨28美元的价格长达13年之久。通过这种方式,人们显示了挑起重负的方法之一。钢铁托拉斯的奇迹就是:将近20万名非工会的工人每天辛苦地工作12小时,这些工人的劳作将会挑起这个负担;正在飞速发展、在很多方面都需要钢铁的美国,将会很乐意向银行家们支付费用。这些银行家们并没有实际拥有钢铁行业,但却控制着这个基础工业领域。
代表了“进步”的钢铁公司的合并,是向着一个更集中、更合作的经济体系发展的必然步骤。但是,在金融资本主义的领导下,内在的矛盾却在发展。由于这些内在矛盾,大量的收益丧失了。钢铁托拉斯的筹资就有一种不顾后果的特征。在疯狂金融的年代,正是带着这种特征,大量的资本被灌入了重工业,而毫不考虑维持大众消费者的购买力。因此,“未来商品”、工厂、机器、原材料在其若干过程中的巨大生产过剩,将会为长期的萧条埋下隐患。将会有一些托拉斯生产出大量的生铁、棉布、收割机和饼干。只有摩根或洛克菲勒能够负担得起这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又没什么用处,而数以百万计的潜在消费者却被迫处在了失业和身无分文的状态。而且,之后为了增加利润,大托拉斯将会年复一年地引进新的节省劳动力的机器,进行更为集中的劳动分工,因此又会遣散掉另外一批大众消费者。
在摩根这位投资银行家的指挥下,工业垄断到达了大规模生产的最后阶段。 但是,面对如此巨大的技术优势,人们还是发现,在某种程度上这并没有给社区带来多少社会价值。在社会意义上,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美国钢铁公司对于之前的竞争体系拥有怎样的优势。当然,在一个由工人和工程师统治的社会中,人们将会问起这个问题,但摩根、盖里、施瓦布们从来不会思考这个问题。例如,我们确实知道,施瓦布(在他与弗里克的私人通信里)实际上表明了,卡内基工厂钢轨的成本是12美元一吨,之后的销售价格则为23·75美元。在美国国内,如果用价格尺度来判断的话,人们发现,相比老的卡内基公司,新托拉斯必须使钢轨价格温和地增长到28美元一吨。这在很大程度上更为“低效”。
然而,在1901年的春天,华尔街和百老汇依旧风平浪静。在之前的3年里,有着良好的贸易平衡,整个国家繁荣昌盛,而银行家们的辛迪加轻易就能筹集一笔2亿美元的承诺资金,用来发行新的钢铁股票。当摩根发布股票销售的命令时,销售人员遍布了整个美国,创造出了诸多的兴奋与期待,因此,在美国钢铁公司最开始的交易日,产生了巨大的交易额。率领着一群股票经纪人的老大师詹姆斯·基恩,为钢铁行业创造了一次“搅拌”活动。在这次活动的掩护下,大量的普通股都落在了公众身上。一位曾经执行过这次令人欣喜的任务的主要委托经纪人回忆表示,这个股票共同基金每天“向公众出售10万股股票,但只回购1万股”。
一切都很好,而且,摩根也前往欧洲的水疗胜地去调养身体。世界媒体大声地描述着这位“经济皇帝”的故事。在美国的音乐厅中,人们颂扬着这样的歌曲:
它是摩根的
它是摩根的
是这位伟大的金融高更(Gorgon)①的……
①希腊神话中的海妖,以歌声诱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