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林东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全身浴血,最终妻离子散,四年后的今天,他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在汽车缓缓停下后,林东许久没有拉开车门。
湖光山色依如昨日,他眼光落在车窗外的草坪地上,神情有瞬间的恍惚,却很快恢复如常。
他先下车,再转身,弯腰,从车内抱出一个穿粉色小棉衣的小女孩儿。
怀里的孩子似乎睡着了。他抱的时候显得非常小心,生怕弄醒一样,一只手臂护着小孩子的腰手掌直接捂着孩子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则托着孩子的小屁股,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孩子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手心里。
孩子的头偏着枕在他的颈窝儿里,可能是从车上抱下来的动作惊到了,小腿儿晃了两晃。
小脑袋上护着的那只大手立刻移到背上轻轻安抚的拍着,一面还低头似乎动嘴说了些什么话,孩子的脸更挨紧了他些,似乎是安心下来,很快又睡沉了。
七叔站在最前面,一直放在孩子身上的眼神终于缓缓移到对面这个男人身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如果说四年前的林东,对上他时不卑不亢的眼神还算让他有瞬间欣赏的话,那么四年后的林东,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下车后对上他后的第一眼,才算真真正正让他正视了他是他赤帮的女婿的这个事实。
他身形修长而消瘦,五官清冷。抱着宝宝立在那里,天光中只见一双骨节尽现的手因为安抚性的姿势而显出半分热度。
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沉寂得像他背后那泊深水。腥心血雨的七叔一眼就已辨出,他再不是当初的林东,只懂想要的东西用流血与杀伐拼博。
许久,七叔才冷笑一声“抱那么紧做什么?这里是她家。”他看着林东声色不动的脸“你主动送宝宝回来,倒是叫人意外。”
“哼哼,这不是不久前在A城还豪言壮语要带走小安的人吗?这怎么转了个身,倒自己送上门了?”
“混小子,有俩把刷子啊,A城都没怎么给我们出场的机会,就收了场子,你这下倒是背背,这谷里共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倒是骨气得很,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就来了,看完你的大阵势,现在要说你身上没半颗弹壳,老子还真不信了!”老四嗓子一吼,就要撩枪。
七叔喝了一声“行了,老四。”
林东脸上的表情无丝毫变化,直至此时,才微微点了点头。
“七叔”他声音低沉,目不转珠的平视着,明明神情还淡得紧,可一出声,竞让人一瞬间有十分真诚的错觉。
他微微转动着视线,依次叫下去。
“二叔。”
“四叔。”
“五叔。”
“八叔。”
“九叔。”
他叫一声,在秒余的停顿,于是那一声称呼莫句显得重视起来,老五一张老脸憋着,总算也没打断。其他几人各有各的心思,竞让他就这么一路叫下去。最后也只是哼了哼。
“小安睡着了,我可以先抱她进去么?”
“你”老二刚想说话。
林东目光移过来。
“二叔。”他抱着孩子立在犯着寒气的湖前。二叔刚想开口。
那清冷低沉的叫着二叔的嗓音,突然微不可寻的一叹,视张转到刚赶过来的人身上“森姐,好久不见!”
不知是不是那声余叹里说不出的真诚,森姐竞然微微点了点头,就见这个四年前曾在她手里几乎残了双腿的男人抱着孩子向她走来。
“我回来的理由,各位非常清楚,小安的身体情况不稳定,我不会拿我女儿的健康冒险。”
他已经走到森姐面前,小心把孩子从怀里挪开一点点,低头定定看着,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两下,然后把孩子送到森姐怀里。
抬头,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七叔,走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四年后回到这里,等着他的将是什么。
几个黑衣人豪无预兆的出现在林东面前。上前就要动作。
七叔面无表情的做了阻止手势,看着林东“不用了,我想,林先生既然想做个好爸爸,这点配合是有的。”
林东的眼光追着森姐进了大门,这才转过来,跟着一干人向旁边的小道走去。
刑堂地牢内。
时间仿佛又重新回到四年前。不同的是,这次林东是自愿的,心甘情愿的。他在进入地牢前问了七爷几个问题。
“我知道赤帮有针对小安专设的医疗团队,但事实上,她的身体还是比一般孩子弱,后天有办法调理过来吗?”
“有。”
“现在?”
“不,起码要等到她十五岁。”
“药物有保证么?”
七爷冷笑一声“你用了最短的时间来给了她们母女最大的致命伤,却想用最快的时间来恢复?”
地牢里有阵阵膻腥的寒气。
林东木偶似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他直视着,平静的,回答“我跟着了了叫你一声七叔,心甘情愿用长辈责罚晚辈的方式来偿还。”
林东清冷冷的脸突然柔软下来“但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健康去照顾她们俩个的后半生,我想,这对于手段了得的刑堂掌堂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七叔难得气笑了“我凭什么答应呢?”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但是,我依然可以给你个机会。”
“七天,给你七天的时间,如果你活了下来,我就让你正大光明的出现在白白和小安面前。”
“我会的。”
七叔这次真的有了笑意。“我很期待。最后告诉你一句话,可能对你有帮助。大脑的禁闭临界时间是七十二小时。”
林东眉睫下垂,七十二小时?不,他绝对不止。
然而很快的,他明白了为什么七叔如此对他说。
他手腕青色的血管被针头注射了一种药物。一种能使人大脑致幻,全身无力的药物。
牢门“哐”一声关上了。
眼前一片黑暗。
“在这七天内,不会给你任何光线,任何食物,任何声音,如果你还有命在,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明明地牢时寒气极重,但不知怎么回事,林东仍然在最短的时间内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又一个梦。
起初梦并不连贯,全是一个个似是而非的片断,有他儿时随父亲出门的,有后来去国外求学的,也有母亲时而温暖时而冷漠的脸。一个个片断像从他脑子深处的记忆断层里强拉出来展示一般,犹如走马观花飞快的碰撞到一块又分开又撞击。
他一时被过去的碎片弄得发晕,那片断越来越短,越来越快,陡地。
像某种东西“啪”一声断裂了。黑暗里,躺在地上的黑影猛然睁开眼睛,他全身汗湿,软沓的四肢碰到冰硬的墙壁,瞬间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