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论人篇》: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②,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
【注释】
①此段本书上篇第三章已引。
②僻:邪僻。
③特:杰出,独特。
【译文】
《六韬·六守篇》:使他富有以观察他能否不侵犯他人,使他高贵以观察他能否不骄不傲,交给他东西以观察他能否转交他人,驱使他做事以观察他能否全力以赴,使他面临危急以观察他是否恐慌,事奉他以观察他是否贪得无厌。
《庄子·列御寇篇》:所以君子让他们在远方做事以观察其是否忠诚,让他在近处做事来观察其是否勤恳,让他处理烦难的事情来观察其才能,突然向他发问来观察其知识,仓促和他约定来观察他其信用,委托他钱财来观察其是否贪财,告诉他事情危险来观察其节操,让他喝醉来看他是否遵守规则,男女杂处观察他如何对待女色。九个方面综合起来,就可以分清好坏。
《文子》:对高贵者要看他举荐什么人,对富有者要看他还想得什么,对贫穷者要看他爱护什么。
《吕氏春秋·论人篇》:大凡评论一个人,对通达的人要看他礼遇什么人,对高贵的人要看他举荐什么人,对富有的人要看他供养什么人,听他说话还要看他的行为,休闲时还要看他有什么爱好,学习时还要看他能否掌握并说出所学的东西,穷困时要看他拒绝接受哪些东西,地位低下时要看他不做哪些事情。让他高兴以检验他的操守,为他演奏音乐以检验他的嗜好,使他恼怒以检验他的气节,使他恐惧以检验他是否与众不同,使他悲伤以检验他为人如何,使他劳苦以检验他的志向。
【原文】
《韩诗外传》:夫观士也,居则视其所亲,富则视其所与,达则视其所举,穷则视其所不为,贫则视其所不取。
《心书·知人篇》:夫知人之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然知人之道有七焉,一曰:“问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以辞辨而观其变”;三曰:“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
文中子《中说·天地篇》:②富观其所与,贫观其所取,达观其所好,穷观其所为。
【注释】
①《心书》:诸葛亮撰。《知人篇》为其中一篇。
②《中说》:又称《文中子》,隋王通(门人私谥为“文中子”)的语录,由其子福郊、福记述,共十卷。
【译文】
《韩诗外传》:观察读书人的方法是,平时要看他亲近哪些人,富裕了要看他施舍什么,显贵了要看他举荐哪些人,不得志时要看他不做哪些事,贫穷时要看他不索取哪些东西。
《心书·知人篇》:人的性格是最难观察和把握的,每个人的美与丑、善与恶不同,其性情与容貌也不一样,有的人貌似温顺善良而实为奸伪,有的人外表恭敬而内存欺诈,有的人外表勇敢而实际上怯懦,有的人虽然尽心竭力却并不忠诚。然而要了解人的方法有七条:一是用是非问题来考问,以观察他的志向;二是通过争辩使他理屈词穷,以观察他的应变能力;三是向他询问计谋,以观察他的学识;四是告知他即将面临灾难,以观察他的勇气;五是把他灌醉,以观察他的本性;六是让他面对利益,以观察他是否廉洁;七是和他约定去做某件事,以观察他是否守信用。
文中子《中说·天地篇》:对富有之人,要看他施舍什么,对贫穷之人,要看他索取什么,对显贵之人,要看他喜好什么,对身处逆境之人,要看他做些什么。
【原文】
《余冬录》:王导辟王述为中兵①,既见,唯问江东米价,述张目不答。或曰:“导亦陋矣!当时事岂无有急于米价者,而以问于辟述之初,宜述鄙之而不答也!”春以为导之问欲以是观述耳。述年三十,尚未知名,导徒以门第辟之,人固有谓述痴者。导初见述,岂真问米价耶?述之不答,述亦默会导意有在。导见其不答也,遽曰:“王掾不痴②!人何言痴?”导之意可见矣。又如桓温入关,王猛被褐诣之③,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温异之,问曰:“吾奉天子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夫猛之为三秦豪杰也,温于其谈世务时异之,盖已心知之矣。复有此问,亦聊以戏之耳。探其所以答我者何如耳!庾公问王敦④:“卿有四友,何者居其右?”敦曰:“自有人。”又问:“何者是?”敦曰:“自有公论。”温之意正如此,猛托曰不至之故答之,而温遂以江东无卿比许之,是其所以异之也。而后世论者乃讥温不识人,温何尝不识猛耶?
【注释】
①辟:征召。
②掾(yuàn):古代属官的通称。
③王猛:十六国时前秦大臣,字景略,出身贫寒,后为苻坚谋士,很受信任,官至丞相。
④庾公:即庾亮,东晋大臣,曾任中书令,征西将军,握重兵,执朝政。
【译文】
《余冬录》:王导征召王述为中兵尚书,见面之后,王导只问王述当时的米价,王述吃惊地睁大眼睛没有回答。有人说:“王导也太浅薄了!难道当时就没有比米价更重要的事情了吗,在征召王述之初一见面问米价,王述鄙视而不回答也是应该的。”我以为王导是以此来试探王述啊。王述当时年已三十,还没有什么名气,王导仅仅是因为门第关系征召他为官,本来当时已经有人说王述愚笨了。王导第一次见到王述,难道真是在问米价吗?王述之所以不回答,是因为他也默默体会到了王导的真实意图。王导见他不回答,就感叹地说:“王述不傻啊!为什么人们说他傻呢?”王导的意图由此可见。又如桓温攻入关中,王猛身穿粗布衣服前往求见,并且一边捉虱子一边谈论当时天下大事。桓温很惊奇,问他:“我奉天子之命率精兵十万为百姓扫除残贼,为什么关中豪杰都不来见我呢?”王猛就是关中豪杰,桓温在他谈论天下大事时惊异于他的言谈举止,内心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还要问这样的问题,也就是以此戏弄他,以试探他怎样回答自己的问题。庾亮问王敦:“您有四个朋友,哪一个和您最好呢?”王敦说:“当然有人。”庾亮又问:“那么是谁呢?”王敦说:“自有公众来评论。”桓温的用意正是如此,王猛以豪杰不来的原因回答他,桓温于是用江东无人能与王猛相比来称赞他,这正是桓温惊异于王猛的才学风度的原因。可是后世的评论者却讥讽桓温不能识人,桓温又何曾不识王猛呢?
【原文】
至如详试之法,有所未尽,则惟有待事实证明而后知,所谓论定于事后也。事后观人,有如水落石出,云开峰现,见者知其然,不必家喻户晓而后知之矣。不过此说在观人术中是钝①,人人须待事实证明,而后可知,则亦何劳有观人术耶?然观人事后,究非盖棺论定可比。人至盖棺,其贤愚善恶,是非得失,盖不待智者而知,虽其人之宗戚乡党佣奴侍婢皆知之矣。故观人事后,亦聊可论也。
【注释】
①钝:迟钝,愚笨。
【译文】
如果通过详细试探,还不能得出结论,那么就只有等事实证明后才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事后才能检验评定。事后观人,有如水落石出,云开峰现,看到的人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不一定等每一个人都知道了才算知道。不过这种方法在观人术中属于比较笨拙的方法,如果人人都需要用事实来证明,那么观人术还有什么用呢?不过在事后观察评价一个人,毕竟和盖棺论定不同。人死后,他的贤愚善恶,是非得失,不仅聪明人清楚,即使他的族人亲戚同乡朋友佣人奴婢也都会知道。所以事后观人的方法,也是值得讨论的。
【原文】
观人事后,史证其多,兹仅取四人说之如左:
一、高共。知伯率韩、魏攻赵①,赵襄子惧②,乃奔保晋阳。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惟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谈私于韩、魏,与韩、魏合谋反灭知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谈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
二、毛义。庐江毛义以行义称乡里,南阳张奉慕名往候。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为安阳令。义捧檄而入,喜动颜色,奉心贱之。后义母死,连征不起,奉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
三、曹敞。平陵曹敞在吴章门下,往往好斥人过,世人以为轻薄。章后为王莽所杀,人无有敢收葬者,弟子皆更易姓名以从他师。敞时为司徒掾,独称吴章弟子,收葬其尸。方知亮直者不见容于冗辈中矣③。平陵人生为立碑于吴章墓侧焉。
四、山涛。陈郡袁毅尝为鬲令,贪浊而赂遗公卿,以求虚誉,亦遗山涛丝百斤,涛不欲立异,受而藏于阁上。后毅事露,槛车送廷尉,凡所受赂,皆见推检,涛乃取丝付吏,积年尘埃,印封如初。
综观四事,始知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侯生之论,有待此以为印证矣。
【注释】
①知伯:即智伯,春秋末晋国的卿。
②赵襄子:春秋末晋国的卿。
③亮直:忠诚,耿直。
【译文】
事后观人,历史上的例证很多,这里仅举四人如下:
一、高共。知伯率领韩、魏两家兵卒攻打赵氏,赵襄子害怕了,便跑到晋阳城以图自保。晋阳城被围日久,粮食用尽,城中军民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都有了二心,对赵襄子有点不够尊重了,只有高共对他没有失礼。赵襄子害怕了,夜间派大臣张孟谈暗中到韩、魏营中联系,结果与韩、魏两家联合谋反灭亡了知伯一族,三家共同瓜分了知氏的土地。于是赵襄子论功行赏,结果高共第一。张孟谈说:“解除晋阳的危难,只有高共没有功劳。”赵襄子说:“正当晋阳危难之时,大臣们都已经懈怠了,只有高共没有失去作为臣子的礼仪。所以我要先赏他。”
二、毛义。庐江人毛义以好行仁义而名闻乡里,南阳人张奉慕名前去拜访。刚刚坐下,知府的公文送到,任命毛义为安阳令。毛义捧着公文进来,喜形于色,张奉在心里就有点瞧不起他。后来毛义的母亲去世,官府接连征召,毛义都坚持守丧而没有应召,张奉感叹地说:“贤良的人是难以测度的啊!他当初接到任命时的喜形于色,原来是为了母亲而屈从啊!”
三、曹敞。平陵人曹敞是吴章的学生,他经常喜欢斥责别人的过失,世人都认为他太轻薄。吴章后来被王莽杀害,没有人敢为他收尸下葬,他的弟子们都改名换姓投奔其他老师。曹敞当时作司徒掾,只有他自称吴章弟子,收埋了吴章的尸首。人们这才知道当初对曹敞的误解是因为忠诚耿直的人难以被闲散无能之辈所容忍啊。因此平陵人在曹敞生前就在吴章墓前为他立了一块碑。
四、山涛。陈郡袁毅曾任鬲县县令,他不但自己贪污还大肆贿赂王公大臣,以获取虚名和荣誉,也曾送给山涛一百斤丝绸,山涛不想与众不同,便接受了,存放在阁楼上。后来袁毅贪赃行贿的事情败露,被押上囚车送到廷尉受审时,凡是接受贿赂的官员都被揭发了出来,于是山涛把袁毅给自己的丝绸取出来交给官府,丝绸上覆盖着多年积下的灰尘,上面的封印还和当初一样。综观以上四例,才知道人本来是不容易被认识的,要了解一个人也不容易。侯生的论述,还有待于以此印证。
文字例
【原文】
文字由人类灵感及技术孕合而成,凡思理之密,气机之畅,形式之美,辞语之工,莫非其人之全部表现,故吾人一究文心、文情、文理、文气、文采、文华、文品、文致诸词语,而作者之心情、理气、华采、品致亦隐然跃现其中矣。以文字观人,汉以前多不道,有之自魏文《典论·论文》始①。《典论·论文》称徐时有齐气,孔融体气高妙,略有以文衡人之意,然不详密。至梁刘勰《文心雕龙》出乃为最备矣②。兹撷其要论如左。
《文心雕龙·体性篇》: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③,莫非情性。是以贾生俊发④,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⑤,故理侈而辞溢⑥;子云沉寂⑦,故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⑧,故趣昭而事博⑨;孟坚雅懿⑩,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公斡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嗣宗,故响逸而调远;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触类以推,表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
《文心雕龙·神思篇》: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
【注释】
①《典论·论文》:三国魏文帝曹丕撰,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文学评论。
②《文心雕龙》:南朝梁勰著,十卷,五十篇,以文章雕缛成体,取战国人驺衍别名雕龙奭为义,故称《文心雕龙》,此书论述古今文体。刘勰,字彦和。
③吐:发表。英华:精采作品。
④贾生:西汉人贾谊,以文赋著称,有《过秦论》等。俊发:英俊而意气发扬。
⑤长卿:西汉人司马相如的字。司马相如因献赋被汉武帝任命为郎,著有《子虚》、《上林》等赋。
⑥侈:夸大。
⑦子云:西汉人扬雄的字。扬雄,少好学,长于辞赋,多仿司马相如。
⑧子政:西汉刘向的字。刘向为我国目录学之祖,撰有《别录》、《新序》、《说苑》等。
⑨昭:明白。
⑩孟坚:东汉班固的字。班固所撰《汉书》,开创了断代体史书,为一代史家。懿:深。
靡:细。
平子:东汉张衡的字。张衡,精通天文、阴阳、历算,创制浑天仪等,又善文学
和经学,是著名文学家和科学家。淹:广。
仲宣:东汉末王粲的字。王粲,博闻强记,善于算术,工于文笔,为“建安七子
”之一。
颖出:锥子的尖脱出,指露出锋芒。果:决断。
公斡:东汉末刘桢的字。刘桢初为曹操丞相掾属,后以不敬罪受到刑罚,“建安七子”之一。褊:狭隘。
骇:惊人。
嗣宗:阮籍的字。(tìtǎnɡ):不受拘束。
叔夜:嵇康的字。
安仁:西晋潘岳的字。潘岳,博学有才气,有《西征赋》等。
士衡:西晋陆机的字。陆机,博学精深,著有文章数百篇。矜:矜持,庄重。
恒资:恒久不变的资质,指气质。
骏发:文思敏捷。
要术:主要方法。
覃:深。
饶:多。歧路:指意见不定。
造次:仓猝,匆促。
致绩:成功。
【译文】
文字由人类的灵感和技术结合而成,大凡思维的条理缜密,气韵逻辑通顺,形式完美,词语工整,无不是作者本人才能的全部表现,所以当我们研究文心、文情、文理、文气、文采、文华、文品、文致等词语时,作者的心理与情趣、条理与气势、文采与词藻、品味与风格等都会自然而然地表现在文章中了。通过文字观察人,在汉代以前多不称道,魏文帝的《典论·论文》才开始提到。《典论·论文》称道徐的文章常有齐文气势,孔融的文章文体气势高妙,大致有以文章衡量人品的意思,但谈的不够全面细致。直到梁朝刘勰的《文心雕龙》问世,这方面的论述才是最全面的。这里选取其中重要的论述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