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将军已经走了一个多月,除了几封报平安的家书,没有任何消息。天气逐渐转寒,初秋的夜晚已经很凉,欧阳缇常常站在屋檐下,看着月亮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小姐,还是回屋吧,身子要紧。”墨月见她已经呆了很久,忍不住上来提醒。
“偏我这样娇弱,照顾不了自己还得拖累别人。”她叹了口气,墨月给她穿上风衣。生病的人容易伤春悲秋,欧阳缇休息时间多,晚上不易入睡,常常对月兴叹,时间一久,人也跟着消极起来。
“调理身体本不是三两天的事,小姐要耐得住性子,自然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平安回来。”这样左盼右盼的日子实在熬人,欧阳缇转身回了房。想起今日的诗词还没有背完,反正也是睡不着觉的,便坐了下来,写起字来。
军营中的夜晚,声音也是单调的,只有来回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兵器发出的声音。
欧阳平轩坐在桌子边,手中的笔几提几拿,却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这样的军旅生活早已习惯,了解妻子的性情,有她守着家,他是十分安心的。欧阳缨就在自己身边,看着她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样子,便会想起一人,想起那人的时候,他的心会微微一痛。
缨儿终究没有锦玉老练,也冲动的多。但是她跟她姑姑一样,除了一股霸气,还有满腔的热血和正义感。她很善良,对待敌人却从不心慈手软,对待自己的士兵,她会拼命地保护。只是,他怕她的冲动会害了她。
再想起上方,他又露出了欣慰的笑,缨儿交给他,整个欧阳家交给他,他很放心。
“欧阳缨怎么样了?”他还是搁下了笔,看着上方。
“挨了二十军棍,军医说伤势有点重,恐怕得多休息几日。”上方毕恭毕敬的回答。
“正好,免得她总是违抗军令,弄得军心涣散。”欧阳平轩叹息的说了一句。欧阳缨今日为了救一个被俘的将士,不顾他撤退的命令,硬是单枪匹马追了上去。若不是上方及时追上去将她拉回,后果不堪设想。
“你去看看她,让她给我安分点,不然我就遣她回去。”上方答了声“是”,转身欲退出帐外。“上方。”欧阳平轩又叫了他一声。
“将军,有何吩咐?”
“将来若有一日,缨儿再陷危机,你能像今日一样舍身救她吗?”是光太暗了吧,上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还有少许的无奈。
“上方誓死保护欧阳家的人!”上方跪下,向欧阳平轩拜了拜。
走出帐外,他站了一会儿,没有动,感受肩上的那块伤痛。他只看过一次那地方,在进欧阳府的第一天晚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背部,扭曲的肉狰狞地贴在他的背上,跟他融为一体。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痛恨这块疤,直到被她看见,听到她说的那句话。
“上方,你的背上有块好大的疤啊!”她笑嘻嘻地跑过来,像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即使他比她大,将军让她叫他哥哥,她很听话地叫了声哥哥。大人在的时候,她会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只有他俩的时候,她只会叫他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若不是她是将军的女儿,他都不愿意再理她。
“你昨天游泳去了吧,我跟着过去的,就看见了你背上的东西啦。”她很兴奋,刚才小跑过来的,现在还在喘气,热气喷在他的脸上,让他更加心烦气躁。“那么好玩的地方,你都不带我去,真是小气!”她鼓着腮帮,只顾自己生气,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怒意。
“你???你居然偷看我洗澡?”上方激动地跳了起来,有种被看遍全身的感觉,“你害不害臊啊?你???你一个大家闺秀???你?”
“上方,你脸红了。”她靠近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咦,有点烫,该不会是感冒了吧。肯定是昨天游泳感冒了,我告诉娘去,让她给你请个郎中看看。”她的手很小,已经九岁的她,身材也只有七岁的样子,比一般小孩都矮。
“等等!”他一把抓住她,她瞪大眼睛狐疑的看着他,“我没事,只是有点热。”
“哦。”她笑嘻嘻地抓紧他的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坦荡荡的一个人,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说自己该说的话。这几年,她已经逐渐长大,也学会了些人情世故的事。但性情本不是如此的她,总有觉得累的时候。在外面装得累了,回到府里,就会闯进他的房间,把门一关,躺在他的床上,细数那些她讨厌的人和事。
这种时候,他都会坐在桌子边,为她沏一壶她最爱的茶,等她说的渴了,累了,茶也已经沏好,温度适中。她很机灵地从床上跳起来,一口气全喝完。然后瞪着大眼睛问他:“上方,你说是不是?”他会诚意地点点头,得到他的赞同,她就会很开心,仿佛那些坏事也都不存在了,“上方,还是你最好!”
她也跟他生过气,生气无非是怕他离开。
那次不知皇帝的哪个女儿想学骑马,她身为将军之女,骑术自然了得,便接了这差事。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日子一久,她们俩也算成了朋友。一日,那公主要去外面微服玩玩,将军怕她一个人保护不周,便派了上方一起跟着。
事情很简单,不过是公主的马惊了,上方英勇救驾,公主很是感激,将随身玉佩赏给了上方,并许诺让皇帝给他加官进爵。这样娇生惯养的公主,回宫的时候,硬是要上方送她回去。
上方回府的时候已经天黑,打开了房门,就看见一脸失意的她。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他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她赌气似的走过来,一口气将蜡烛吹灭。累了一天帮她收拾烂摊子,若不是他救了那公主,她少不得得受罚。她这样不领情,他也有些怒了,“这是怎么了?又发大小姐脾气!”
“你是不是要离开欧阳家,要进皇宫了?”她的声音有些呜咽。家里人都说她勇敢,不像其他的女孩,动不动就哭鼻子。其实,就算她再要强,也是个女子,总有难过流泪的时候。上方知道,她只愿意在他面前哭。
“不要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伤神。”他转身,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只有在黑暗里,他才有这样的勇气。
“那个公主看上你,招了你做驸马怎么办?就算不是,你这么好,总会被那些侯门小姐看重的,迟早是要走的。”他的手能感觉到她不断落下的泪。他不知说什么,只能摇头。这答案并不能让她满意,她继续逼问,“你若娶亲了,是不是要离开?”
“我这辈子都是欧阳家的人。”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她相信他,因为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一言为定?”已经十五的她,还是伸出了手指,要跟他拉钩。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伸出小指,跟她的绕在了一起。
“上方,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叫你哥哥吗?”她仰着头,眼睛里洒满了星光,看得他眼花缭乱。
“为什么?”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问出了口。
“我才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你的新娘!”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说出来之后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看他,也不等他回答,一溜烟的就跑了。独留他一人苦思冥想了一夜,累极了的睡意也被她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