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缇醒来已是第二日中午,睁眼的瞬间被强光刺到,好一会儿才适应。隔着帘子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好天气,雨过天晴了吗?她呆呆地看着窗台上沐浴在阳光中的花瓶。
“小姐,您醒啦,我告诉夫人去。”敏儿见她睁开眼,不等她开口兴奋地跑开了。欧阳缇很想说饿了的,但她还没来得及说,敏儿就已经跑了出去。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墨月这丫头呢?欧阳觉得喉咙干,想喝水。
虽然人是清醒的,但身子还是沉的很,她懒得动,只盯着桌上的茶壶,等着下一个人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靠近,欧阳润了润嗓子,等着叫水喝。
靴子跨过门槛,迈了进来,一袭玄青色的袍子,修长的身材。脸部轮廓看不清,离的有些远,仅从衣着也看得出是名男子。
“渴了吧?”他已坐到床边,微笑着看着她。离得这样近,总算看清楚了他的脸,眼睛真是好看,笑意盈盈的。薄薄的嘴唇,鼻梁挺拔地立在两眼之间。欧阳缇点了点头,大约是身体求水的本能,点头的幅度很大。那人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才去倒的水。
她刚接过杯子,咕噜咕噜两下就喝光了,又把杯子递了过去。那人早已猜到会如此,左手提着茶壶,将水倒进了右手的杯子里。如此五杯下肚,她才摇了摇头,表示喝足了,转而躺了下来。
那人将杯子茶壶放回桌子,刚转了身,欧阳缇说:“我饿了,你去让墨月给我弄些白粥来。”
“你身体不虚,只是有些弱,荤素搭配得当才好,光是白粥可不行。”他站着,既没走开下,也没靠近。
“你只管让她去做,至于身体什么的,以后再说。”欧阳觉得这人有些多管闲事,但碍着刚才的“杯水之恩”,她没多说。
“小姐经常拿这话敷衍家人,才把身体调理成如今这样的???”剩下的话他没说。欧阳明白他的意思,知他是一片好心。但对于一个常年抱病的人来说,这些养生之道对于她来说,也没了多大意义。
“你一个郎中,管的未免有些多!”她话一出口,对方一愣,显然没想到欧阳缇会发脾气。欧阳缇见他吃惊的样子,心里也是后悔。但那人很快恢复了刚才的模样,看着她笑,轻轻的摇头。她不再说话,翻了个身,面朝里面。
想来是渴醒的,喝了水之后,昏昏沉沉的,不觉又睡了过去。直到母亲进来,唤她的名字,她才又醒了过来。想起睡前的事情,朝房间里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他。
欧阳夫人扶着她喝了些粥,但终究不是白粥,里面的料应该是那些他说的补物。
“娘,墨月呢?”醒了两次,她都不在,墨月一向勤劳,对她这个主人更是忠心。她都卧床不起了,那丫头是不会不管的。
“墨月这丫头把你服侍得旧疾复发,哪能再留她在你身边?昨夜吓坏娘了,我问她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样,她只一个劲地哭,说是她照顾不周。”旧疾复发?哪来的旧疾?这大抵也是母亲怕她多想编出的幌子。
想来在这府中,也只有墨月对她说些实话,即使不能说的事,她也不会拿些瞎话来骗她。想到这些,还有她昨晚磕头的样子,欧阳缇还是开了口:“娘,墨月这丫头挺贴心,都怪我自己身子差,昨晚晕倒与她是没什么关系的。您就让她还跟着我吧,好不好嘛,娘?”欧阳知道她娘不会拒绝她的撒娇。
“那也得在柴房关几天。”欧阳夫人算是答应了。
“谢谢娘!”说完她又喝了些粥。
“你这丫头,都靠佛主保佑,昨晚病发,凑巧住持师傅的朋友也在寺里,年纪轻轻的医术倒是了得。待你病好,回府之后,定要好好谢谢他!”欧阳夫人提起这个人,满脸欣赏之色。
“都是娘把佛祖放在心上,佛祖知道了娘的真心,必定会保佑我们一家,女儿才能逢凶化吉呀!”欧阳缇这个时候还是不忘卖下乖。欧阳夫人会心的笑了,摸了摸女儿的额头,体温正常,她才松了口气。
“你先歇着,敏儿去请那公子再给你把把脉。”欧阳夫人起了身,她还得回去诵经,以谢佛祖又救了她女儿一次。
昨天折腾了一夜,出了不少汗,刚吃了粥,发了热,现在身上有些黏糊,难受的很。欧阳吩咐站着的小丫鬟替她准备热水,她想洗澡。
刚经历了墨月的事,这些丫头们做事比平时还要麻利些。知道欧阳缇身子弱,深怕她弄个晕倒什么的,两个丫头扶着她的时候,手都有些抖。欧阳缇走近浴桶,松开的眉头又是皱了起来。
“谁让你们放的这些花?”一般的名门小姐洗澡,都会选各色自己喜欢的花做伴,浴后香气四溢。这些丫头为了讨好这位小姐,花了不少心思,这花还是她们几个紧急准备的。他们哪里知道欧阳缇根本不喜欢,她只爱一丝不挂地躺在水里,干干净净的水,把自己也洗得干干净净。
还是墨月更细心些,她第一次服侍她洗澡,就问了她要不要花,要什么花。
这些丫头被欧阳缇这么一问,吓到立马跪下,“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换。”一个丫头赶紧磕头,边哆嗦边说。欧阳看着她,十二三岁的样子,小脸已经通红。
“起来吧,别惊扰了夫人。”欧阳挨着凳子做了下来,“我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这样怕我?”照顾父亲母亲的时候,也不见她们这样胆战心惊。
“奴婢们???”他们齐刷刷地跪下,欧阳不想再听那些听了很多遍的废话,她将手一挥,“罢了,你们把花挑起来就出去吧。”
等她们把花一朵一朵从水里挑出来之后,欧阳缇让她们都出去,她要自己洗。她们犹豫着,不敢退出去,也不敢忤逆这位小姐。
“出去吧,墨月在的时候,她也是在外面伺候的。”这个理由还是打发了她们,她们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关上门,站在外面。
欧阳动手将衣服脱了,慢慢走进水里,一点一点将自己埋了进去。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摒住呼吸,努力回想,努力想那些她们说过的事,一遍一遍,最终,她再一次徒劳无功地钻出水面,大口呼气。每次洗澡,她都会给自己一个任务,找回记忆的任务。可这法子似乎没用,她还是什么都没记起来。
出生名门,自小锦衣玉食,她摸着自己光洁的皮肤,感觉那是她过去生活的唯一凭证。她看过墨月的手,还有敏儿的手,只有她的手是柔软无骨的。她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的东西不在了,留下的只是这副皮囊。
不,还有一处!她伸手按住右腿关节处的伤疤,刚好有手掌那么长,像条怪异的虫子,狰狞的很,趴在上面,纹丝不动。她来回摩挲着,真有些咯手。这疤上方哥哥见过,他有没有被吓到?不会的!他见过更可怖的,但是,一个女人身上有这样的疤???她气馁地垂下了头,房间里只有她摆弄水的声音,外面静悄悄的。
“公子请留步,我家小姐正在沐浴。”一个细小的声音传了进来。
“让他进来吧,已经收拾好了。”欧阳已经穿好衣服躺在床上,她只是有些喜欢看这被水雾弥漫的房子,才没让她们进来。
丫鬟们先走了进来,收拾了房间。一个女孩上前将她床上的帘子放下,她伸出右手,上面搭了一条丝帕,纯白,没有花纹。直到这一切完毕,那位公子才走了进来。隔着帘子,还有没有完全散开的水雾,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白天的那个人。
“能将这帕子拿走吗?隔物探脉效果总是不如直接诊脉的好,再说了,昨夜请脉时也没搭这么个东西。”他看着欧阳缇,仿佛能看清一样。
“取走吧。”欧阳缇命令丫鬟,不等有人上来,他已将帕子拿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便揣在手里:“这屋子比外面还热。”他的声音有了笑意,欧阳缇也不计较。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处,微凉,完全不像他刚才的笑容。此刻的他,面无表情,只怔怔看着俩人的手。
“你不喜欢花?”他看见了盆里挑出的花瓣。
“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讨厌,花比人美,何故要糟蹋了它们。”
“花哪有人美?有些人,比花要美百倍不止。”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的幸福一闪而过。
“比花还要美的人?你见过?”
“嗯,见过。”他突然收了手,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老问题还在,像往常一样调理身体即可。”他负手而立,换了一副表情,神色有些凝重。
“你叫什么名字?”她本来准备客气一番再问的,但见他马上要走出去的样子,情急之下,直接问出了口。他看着她笑了笑,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不好意思的偏了偏头,怕他误会。
她以为他不会说了,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落日,我叫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