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我们到达阿尔法小酒店。福尔摩斯从酒店老板那里要了两杯啤酒。
“你的啤酒应该像你的鹅一样出色。”他说道。
“我的鹅!”酒店老板好像很吃惊,“那些鹅不是我们的,先生。”
“那么,是谁的呢?”
“噢,我从考文特园一个推销员布莱肯里奇那里买来的,买了二十四只。”
“好吧,老板,祝你身体健康、生意兴隆,晚安。”
离开酒店,福尔摩斯说:
“我们现在就去找布莱肯里奇。”
我们在考文特园市场找到一个写着布莱肯里奇名字的招牌。
“晚上好,阿尔法酒店的老板介绍我来你这儿。”福尔摩斯走过去,对店主说。
店主点了点头,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福尔摩斯:
“噢,是的,我给他送去了二十四只。”
“那些鹅真是不错啊。那么,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没想到店主一听到这个问题,立刻勃然大怒。他的手叉着腰说:野你究竟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
“我只是很想知道那些鹅是谁卖给你的。”
“我不想告诉你。”
“您不说就算了,为什么要为这件琐事大发雷霆呢?”
“大发雷霆?如果你也整天被这样无聊的问题纠缠,也许你会和我一样。”
“噢,”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过是想知道我下的赌注结果如何,我刚才为鹅下了五英镑赌注,我断定那些鹅是在农村喂养大的。”
“嘿,你输了,”店主说,“它是在城里喂大的。”
“我不信。”
“那么你愿意打赌吗?”店主问道。
“我愿以一个金币为赌注和你打赌。你肯定会输的。”
店主哈哈大笑,吩咐伙计拿过账本,摊在吊灯下,说:
“这是一张城市供应商的清单。看一下第三个人的名字。”
“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249号。”福尔摩斯念道。
“好,现在再查看一下账本,最后的一笔账是什么?”
“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四只鹅,收价七先令六便士。”
“在这行下面呢?你看。”
“卖给阿尔法酒店温迪盖特,售价十二先令。”
“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店主得意地说。
福尔摩斯装出十分懊恼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镑的硬币扔在柜台上。走出几步后,他在一个路灯下站住,以他特有的姿势开心地低声笑了起来,说:
“我敢保证,如果我刚才在那个人面前放上一百镑,他也决不会像通过打赌的方式那样向我提供那么全面的情况。”
我们正在考虑是否今晚就去找奥克肖特太太,一阵喧嚣的吵闹声从我们刚刚离开的货摊传来。我们回头一看,店主布莱肯里奇正恶狠狠地冲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挥舞拳头,喊道:
“我已经受够了你和你的鹅带来的麻烦,快滚吧!”
那个身材矮小的人吓得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哈哈,跟上他。”福尔摩斯悄悄地说。
跟了一阵子,福尔摩斯抢前几步,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肩膀。那个猛地转过身,浑身颤抖地问: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请您原谅,”福尔摩斯温和地说,“我刚才无意中听到你和那个商贩的谈话,我想我也许能帮助你。我的名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那个人犹豫了一会儿,说:
“约翰·鲁宾逊。”
“不,不,我是问你的真实姓名,”福尔摩斯和蔼地说,“办事情用化名总是不方便的。”
“好吧,那么,”他的脸涨得通红,说,“詹姆斯·赖德。”
“很好,‘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马车吧,我一会儿就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半小时后,我们回到了贝克街。
“你是想知道那些鹅的情况吧?”
“是的,先生。”
“我想,你最感兴趣的是一只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鹅。”
“啊!先生,”赖德激动得颤抖了一下,喊道,“您能告诉我这只鹅现在在哪里吗?”
“它来过我这里。”
“这里?”
“是的,这只鹅死后下了一个蛋一举世罕见的、最美丽、最明亮的蓝色的蛋。”说着,福尔摩斯打开他的保险箱,拿出那颗蓝宝石说,“游戏到此结束了,赖德。站稳些,别跌进壁炉里去了。”
赖德“扑通”一下跪在地毯上,抱住福尔摩斯的膝盖哀求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我从前没有干过坏事!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起誓。别把这件事移交到法庭!”
“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这是你能平安无事的惟一希望。”
赖德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
“我一定如实禀告。霍纳被逮捕以后,我假装受人差遣走出旅馆,到了我姐姐家。她和一个叫奥克肖特的人结了婚,以养鹅卖鹅为生。我到那里正盘算着怎么带着宝石去找我从前的一个朋友莫兹利,向他请教销赃的门道。一群鹅在我脚下走来走去,我就突然心生一计,从棚子里抓住一只尾巴上一道黑边的大白鹅,掰开它的嘴,把宝石塞了进去。那只鹅挣扎着拍打着翅膀。我姐姐闻声出来,问我是怎么回事。就在我们讲话的一刹那,鹅蹿回了鹅群。我姐姐正准备送一只鹅给我,作为圣诞节礼物,而且她还特地挑选了一只肥大的鹅。可是我坚持要了那只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鹅。我姐姐就把它宰了,送给我。我带着它一路跑到我的朋友那里。可是,当我们剖开那只鹅的胸膛时,嗉囊里根本没有蓝宝石。我赶紧丢下鹅,飞一样赶回我姐姐家,可是鹅已经都卖掉了。我从我姐姐嘴里得知,她养了两只尾巴上带黑道的大白鹅。我又飞快地跑到布莱肯里奇那里。后来的情况你都看到了。上帝啊,饶恕我吧!”
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一片寂静。突然,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猛地把门打开。
“滚出去!”他说。
“什么,先生?噢,愿上帝保佑你!”
“别废话了,滚吧!”
只听见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嘭”的一声关门声,接着从街上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斑点带子案
那时,我和福尔摩斯都是单身汉,合住在贝克街的一套公寓里。那是1883年4月初的时候,一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发现福尔摩斯早已穿戴整齐,站在我床边。我很诧异地看了他几眼,因为他向来有爱睡懒觉的习惯。
“非常抱歉,华生,这么早把你吵醒。”他说,“一位年轻的女士前来造访,她坚持要马上见我。我认为那一定是非常紧迫的事情,是一件有趣的案子。我不想让你失去这个机会。”
我快速穿上衣服,洗漱完毕,和福尔摩斯一起来到起居室。一位女士已经坐在窗前,蒙着厚厚的面纱。
“早上好,小姐。”福尔摩斯愉快地说,“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华生医生。请离炉火近一些,你一直在发抖。”
“我不是因为冷,而是恐惧。”那个女人低声说,一边撩起面纱。
福尔摩斯迅速打量了她一番,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臂,说:
“你不必害怕,我们很快就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我知道,你是今天早上坐火车来的。”
“难道,你认识我?”
“不,你左手手套露出了半截回程火车票。你一定是很早动身的,而且到达车站之前,还乘坐马车在泥泞道路上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位女士很诧异地凝视着福尔摩斯。
“这没什么奇怪,”福尔摩斯笑了笑,“你外套的左臂上至少有七处沾上了泥,这些泥迹都是新沾上的。除了马车,没有别的车辆会这样甩起泥巴。”
“你说的完全正确,”她说,“我再也无法承受这样大的压力了。我处境的可怕之处在于,我所担心害怕的东西十分模糊不清。福尔摩斯先生,你能否给我一些建议,在重重危险包围之下,我该怎么办?”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小姐。”
“我叫海伦·斯通纳。我和我的继父罗伊洛特住在一起。他是英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的罗伊洛特家族的最后血脉。这个家族一度是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后来衰败了。我的继父从亲戚那里借到一笔钱去学习,并获得了医学学位,然后到加尔各答行医。在那里,他建立起了良好的声望。可是由于意外地把保姆打死,他被判人狱。出狱后,他返回英国,就成了一个脾气暴躁、困顿失意的人。
“我的继父在印度娶了我的母亲。我母亲再婚时,我和双胞胎姐姐朱莉娅才两岁。我的母亲有相当大的一笔财产。她当时立下遗嘱把财产全部遗赠给我的继父,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我们结婚后,每年要拨给我们一定数目的金钱。回到英国后不久,我的母亲在一次火车事故中丧身。继父就带我们一起到斯托克莫兰,他的祖先留下的古老宅子里生活。
“但是。继父的坏脾气使他成了村子里令人恐怖的一个人物。他没有任何朋友,除了那些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以外。没有一个仆人愿意同我们一起生活。我和姐姐朱莉娅不得不操持所有家务。朱莉娅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可她早已两鬓斑白,和我现在一样。”
“那么,你姐姐已经死了?”
“是的,她是两年前死的。我正想对你说这件事情。两年前的圣诞节,朱莉娅认识了一位海军少校,并和他缔结了婚约。我继父听说了这桩婚事,表示反对。就在预定举行婚礼的前两周,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请你把细节说准确些。”福尔摩斯说。
“我们居住的宅子极其古老,只有一侧的厢房住着人。卧室在一楼,起居室在房子正中,卧室的第一间是我的继父罗伊洛特医生的,第二间是我姐姐的,第三间是我的。房间彼此不通,房门都朝向同一条走廊,窗子朝着草坪。那个致命的夜晚,我姐姐被继父每天必抽的雪茄烟熏得苦不堪言,就到我房间坐了一段时间,还和我谈到她即将举行的婚礼。到了十一点钟,她起身回自己房间,临走时,她问我是否在深更半夜听到过有人吹口哨,我说没听到过,然后她走了。我把房门关上,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她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你们夜里总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总是这样。”
“为什么呢?”
“罗伊洛特医生养了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不把门锁上,我们感到不大安全。”
“请你接着说。”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那是个暴风雨之夜。在嘈杂的风雨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女人惊恐的尖叫。我知道那是我姐姐的声音。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就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我似乎听到口哨声,接着,又听到‘眶当’一声,好像一块金属掉在地上。我顺着走廊过去,借着走廊的灯光,我惊恐地看见姐姐的房门正慢慢向后打开,我姐姐出现在门口,她的脸因恐惧而变得惨白。我跑上前用双臂抱住她,她的四肢可怕地抽搐,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喊:‘噢,海伦!天啊,是那条带子!那条带斑点的带子!’她的手臂举向空中,指向医生的房间。她还想说什么,但是抽搐再次发作。我疾跑出去,大喊我的继父,正碰上他穿着睡袍,急急忙忙从他的房间赶过来。这时我姐姐已经不省人事,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等一等,”福尔摩斯说,“你敢十分肯定听到那口哨声和金属声了吗?”
“我的确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是,当时猛烈的狂风吹得老房子吱吱嘎嘎响,也有可能听错。”
“请继续讲下去。”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一个月前,我的一位朋友向我求婚。我继父对这件事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我们商定在春天结婚。两天前,这所房子的西厢房开始进行修缮,我卧室的墙壁也需要修葺,所以我不得不搬到我姐姐的那间卧室。昨天深夜,我突然听到那低低的口哨声,我吓得魂不附体,再也不敢上床睡觉了。天刚刚亮,我就悄悄地出来,雇了一辆马车,坐车到莱瑟黑德,又从那里到你这儿来了。”
“你这样做得很明智,”福尔摩斯说,“这是一件十分复杂的案子。我们今天能否在你继父不知情的情况下去看看那些房间呢?”
“很凑巧,他说过今天要进城来办事,很可能一整天都不在家,家里有一个有痴呆的保姆,很容易支开她。”
“好极了,华生,你不反对我们外出一趟吧?”
“随你的便啦。”
“我还要在城里办一两件事。我必须乘坐十二点钟的火车赶回去,好及时等待你们的到来。”
她把厚厚的黑色面纱拉下来,蒙在脸上,快速离开了房间。
“好了,华生,我们吃早饭吧。饭后我去医师协会,希望能在那儿得到一些有助于我们处理这件案子的材料。”
福尔摩斯回来时已经快一点了。他说:
“我看到了那位已故的妻子的遗嘱。假如她的两位女儿都结了婚,甚至其中一个女儿结了婚,都会使遗赠给罗伊洛特医生的财产大大缩水。很明显,他有可能会尽量去阻止她们结婚。华生,现在一刻都不能耽搁了。假如你悄悄地把你的左轮手枪揣在口袋里,我将不胜感激。”
在滑铁卢车站,我们正好赶上一班开往莱瑟黑德的火车。到站后,我们雇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前往斯托克莫兰。快到罗伊洛特医生的宅子时,我们遇见了正走在小路上的斯通纳小姐。她告诉我们:
“罗伊洛特医生进城去了,看样子他傍晚以前是不会回来的。”
“好的,”福尔摩斯说,“现在,我们得抓紧时间,请带着我们到那些房间去。”
罗伊洛特医生的宅子是用灰色的带有斑纹的石块砌成的,中间高高拱起,两侧是弧形的厢房。左侧厢房的窗子都已经打破了,一部分房顶也坍塌了,一幅断壁残垣的景象。右侧厢房相对比较现代。窗户上的百叶窗和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表明有人居住。
福尔摩斯走到右侧厢房的窗户外面,十分仔细地检查了窗子。然后,他对斯通纳小姐说:
“现在,麻烦你到你的房间里去,并且关上百叶窗。”
斯通纳小姐照做了。福尔摩斯仔细检查开着的窗子,然后用尽各种方法想打开百叶窗,但就是打不开。
“嗯,”他摸摸下巴说,“我的推理遇到了一些困难。如果这些百叶窗闩上了,是没有人能钻进去的。好吧,我们再到里面看看。”
我们走进第二间卧室,就是斯通纳小姐姐姐的卧室。这是一间普通的小房间。福尔摩斯对房间里的每个细节都进行着细致人微的观察。
最后,他指着一根悬挂在床边,一头垂落在枕头上的粗粗的铃拉绳问:
“这个铃通什么地方?”
“通到保姆的房间。”
“看样子它比其他东西都要新些。”
“是的,才装上一两年。”
“是你姐姐要求装上的吧?”
“不是,我们要什么东西总是自己去取的。”
福尔摩斯拿出放大镜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木板和嵌板,又使劲拉了一下铃拉绳。
“为什么?这个铃拉绳是假的。”他惊讶地说,“上面甚至没有接上线,绳子是系在小小的通气孔上面的钩子上。”
“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呢?”斯通纳小姐也很惊讶。
“非常奇怪!”福尔摩斯说,“这房间的通气孔竟然朝向隔壁房间而不是通向户外。”
“那也是新近的事。”斯通纳小姐说。
“是和铃拉绳同时安装的吗?”
“是的。”
“如果你允许的话,斯通纳小姐,我们到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去查看一下。”
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陈设也很简朴,福尔摩斯逐一将屋里的家什检查了一遍。
他敲敲铁保险柜问道:
“这里面是什么?”
“我继父业务上的文件,几年前我见过一次,里面装满了文件。”
“里面不会有一只猫吧?”福尔摩斯从保险柜的上边拿起一个盛奶的浅碟。
“不,我们没养猫,但是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
“嗯,一只印度猎豹差不多就是一只大猫,可是一碟奶肯定满足不了它的胃口。”说着,福尔摩斯在木椅前蹲下,认真地检查了椅子的座垫。
“谢谢您,斯通纳小姐,事情已经解决了。”福尔摩斯边说边站起来,“喂,这儿有件有意思的东西。”
我一看,原来床头上挂着一根小小的打狗鞭子,奇怪的是,这根鞭子卷着,并打成一个结。
走出房间,我们在草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福尔摩斯神色严峻地说:
“事情非常危险,斯通纳小姐。你的生命可能取决于你是否听从我的话。”
“我保证一切听从你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