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师在家吗?”听到喊声,陶老师急忙开门,“噢,姜片长,季老师,快进家。”季老师拴好毛驴,陶老师抱来一大把草放在毛驴跟前。
“听说你家出事了,这不今天过来看看。”姜片长说着,摸摸蒙式胡须,一起进家,季老师顺手把一网兜东西放在炕沿边。
陶老师倒了两杯水,姜片长喝了一口说:“孩子还好吧?”
“还好,有村里的刘大婶、李大婶帮忙照顾,——”
正说着话,“咣当”一声门开了,只见奶山羊急匆匆地进了家不由分说往炕上蹦,姜片长和季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了一跳。
“呵呵,你们别害怕,这是果儿家的奶山羊,这羊可有灵性呢,到点儿就回家喂奶。果儿小时候就是它喂大的。”姜片长瞠目结舌地听着陶老师的讲述,季老师目不转睛看着山羊,“这么通人性,真是稀罕少见,也是缘分。”
“你说的果儿是不是刘有福家的闺女?”季老师问。
“对,对”陶老师答道。
姜片长看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眼睛眨了眨,“陶老师,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认刘有福家干亲,他们家没男孩,家景也不错,孩子就叫他们老两口爷爷奶奶,这不两全其美嘛!”说完两眼紧盯着陶老师,陶老师一下子惊呆了,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这主意不错,可行。”季老师点点头说。
“让我考虑一下,再说我已经写信给兰芝父母了,等他们来了商量商量再定。”
“你既要拉扯孩子又要教书,即当爹又当娘,能忙的过来吗?再说孩子这么小。”姜片长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陶老师边听着边熟练地挤着奶,山羊乖乖地倒着嚼,挤好奶后,山羊下地走了。
陶老师热了热奶水,喂着孩子。家里静静悄悄地,小家伙吸着奶水,听着“咕嘟咕嘟”大口咽着,三个人都笑了。
“孩子多亲啊,可得好好拉扯大。”季老师顺口说了句。
“我们该走了,去县里办点事。”说着,姜片长站起来,季老师走出门解开缰绳,等姜片长坐上车,他跨上车辕,“驾”毛驴车“滴滴答答”地跑了。
姜片长一路上小心护着洋火纸箱子。
到了县城,姜片长指挥着季老师左拐弯右转悠地来到教育局家属大院。姜片长下了车,和门房老头打了声招呼,“我去米局长家送点鸡蛋。你给看着点驴车。”
季老师抱着纸箱子跟在姜片长身后,走到一家门前,姜片长敲敲门,开门的是一位妇女,“噢。姜片长,快进屋。”季老师心想看来姜片长经常来局长家,多熟悉啊。
“哦,米局长在家吗?”姜片长问。
“在,在里边书房呢。”妇女说着话,把姜片长和季老师让进屋。
季老师顺手把纸箱子放在外屋的地上。妇女看了一眼纸箱子,“这是什么?姜片长,这位是——?”
“忘了介绍了,王股长,这是我们片里的老师,今天来看看米局长,带了点鸡蛋。”姜片长回答道,看着季老师,“这位就是米局长夫人,教育股王股长。”季老师点点头,“王股长。”
“来家了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季老师以后不许这样啊?”
“知道,知道,没什么,就是点家里的鸡蛋。”
走进里屋,只见米局长站起身来,“老姜,啊,好久不见你了,呵呵。”姜片长握着米局长的手,“这位是季老师,我们片里的民办老师。”听得出来,姜片长有意将“民办老师”说的重重的。
米局长伸出手和季老师握了握,“都坐,坐。”米局长让着季老师和姜片长。王股长端来两杯水,大家坐好后,米局长呷口茶,说道:“老姜,这些日子忙什么呢?”姜片长摸摸蒙式胡须,“这不快要期末了,要统考,忙着检查各校复习,没时间来看你,局长。”
“有什么事情吗?”米局长问。
“都是点自己家的琐事。我要来县里,季老师听说了就赶着毛驴车和我一来,说看看局长。”
米局长说:“呵呵呵,来了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季老师不敢说话,腼腆地笑着。
姜片长说道:“季老师为人好,惦记局长家不养鸡,吃不上鸡蛋,就带了点来。”
“不用,不用,民办老师很不容易,还是留着卖几个钱过日子用。”米局长不好意思地答道。
其实,今天是专门来给米局长送鸡蛋的。姜片长和米局长是师范校友,老关系了。姜片长和季老师交情很深,就出主意让季老师送礼,民办老师没什么收入,能送得起什么呢,最后姜片长就决定送鸡蛋。一来家里养着鸡,能攒下鸡蛋,不用花钱买,二来鸡蛋在城里人眼里是好东西。那天姜片长喝了点酒,“小季,民办老师转成国家老师就是国家干部了,指望自然减员的指标那么少,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呢?你听我的话,—送礼,不送东,不送西,不送多,不送少,一个月一洋火箱子鸡蛋,等到明年肯定转了。”姜片长十足把握地说。季老师说:“我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养着十几只鸡,送鸡蛋不成问题,我听您的。”
为了不挤压烂鸡蛋,人们在往纸箱装鸡蛋时,总要垫些柔软的碎柴火,搁一层鸡蛋,再垫一层柴火,再搁一层鸡蛋,如此反复直到装满。季老师垫的柴火都是又粗又长的莜麦秸,之所以用又粗又长的莜麦秸,不言而喻,是为了占用空间,节省鸡蛋。农家的零花钱就指望鸡屁股银行,用鸡蛋可以换针头线脑,油烟酱醋,民办老师一年的工分也买不了多少鸡蛋。
从米局长家出来,姜片长和季老师在小酒馆要了点下酒菜。
季老师心里一直纳闷着,脱口问道:“姜片长,人家送礼都是怕别人知道,你倒好,还告诉门房老头是给局长送鸡蛋,怕人们不知道啊?”
姜片长吃了一口肉,狡黠地眨了眨眼,“还说你机灵呢,咱们悄悄送鸡蛋,到时候人家不办事咋办?”看着季老师一脸茫然,“不和你说,吃饱了回家,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小毛驴稳稳当当地跑着,姜片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送走姜片长和季老师,陶老师心头想着认亲的事。这几年,果儿一家没少照顾我,娶兰芝时也是人家帮助操办的,兰芝过门后和果儿娘相处的也很好。现在家里成了这个样子,孩子又那么小,自己还要上课,的确忙不过来。果儿爹娘喜欢孩子是出了名的,特别是喜欢男孩子。认了干亲后,把门第改姓刘,老两口肯定高兴不已。转念一想,怎么和兰芝娘解释呢?人家的闺女没了,外孙子认给别人,那不更伤老人的心吗?陶老师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的疼。正在想着,果儿和她娘来了,羊奶妈神气活现地跟在后边,两个**在腿间晃来荡去。果儿蹦蹦跳跳跑到陶老师眼前,“老师,孩子该吃奶了,这不,我羊奶妈有点着急了。”
“噢,大婶也来了。”陶老师看了一眼果儿,和果儿娘说。
快到房门时,奶山羊几步跑到前面,果儿娘着急地喊;“果儿、陶老师快点拉住山羊,它要进家上炕,孩子那么小,小心让它踩着,碰着。”
果儿眼疾手快,抓住山羊的犄角,山羊先往前走,看看摆脱不了,于是退一步,又用犄角猛力向前顶。看来山羊不了解果儿的用意,急了。陶老师忙上前抱住山羊的身子。
“羊奶妈,等书香、门第长大点,你再自己喂奶。孩子还小,嫩哇哇的,你的犄角、蹄子那么硬,伤着孩子怎么办?”果儿跟山羊唠叨个不停,还一边摩挲着山羊的毛,“羊奶妈,可别惹女儿生气。”
“你个疯丫头,叫羊奶妈也就算了,啥时候你成它闺女了,你是山羊生的?”果儿娘拿着搪瓷缸走出家门。
听到这里,陶老师心头豁然开朗了,果儿叫山羊都是妈,刘大婶一家对我这么好,认干亲,叫干爹、干娘有什么不行?门第改姓刘不就更亲了嘛!认了干亲,孩子不受治,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多好啊!等兰芝爹娘来了好好解释,二老会通情达理的。转念一想,也得看看刘大婶一家乐不乐意,认了干亲,人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孩子受累不说,还得担责任了。想到这里,陶老师又犹豫不决了,不论行不行,试探一下再说。
“刘大婶,书香、门第亲吗?”陶老师装着没事儿似的,没话找话地说。
“亲,亲,多么好的一对双胞胎啊!”果儿娘喜滋滋地说。
陶老师翻了翻晾晒的尿布,又问:“你喜欢就认了孙子吧?”
“哎呀呀,我哪有那么好的命,果儿生了孩子,也就是生个外孙,姓人家,不是我们老刘家的,老头子铁匠手艺没人传了,命里没有,想也白搭。”刘大婶把羊奶倒进搪瓷缸,准备热奶。
“像这样你成天照料孩子,长大了,书香门第不都叫你奶奶?”
“那也不一样,那不还是你们陶家的人?”
“要是门第姓刘呢?”陶老师紧接着追问一句。
刘大婶拿着搪瓷缸半天愣在那里,人像被使了魔法似的钉在门口,空气、山羊和人都凝结不动了。
好大一会儿,刘大婶才回过神来,“这是真的?认我们干亲。”一字一顿说着,生怕陶老师听错。
“是啊,我就这么想的。”陶老师严肃认真地回答。
刘大婶把奶瓶递给果儿,一溜烟地跑出大门,边跑边喊:“喂孩子奶,我去去就来。”刘大婶一口气跑到铁匠铺,刘有福就在铁匠铺打铁。这时,他正从炉火中夹出一块烧的发白的铁,徒弟大柱子拿着锤子等着师傅指挥,“老头子,老头子。大喜事啊,大喜事!”连吁带喘叫唤着,刘有福惊诧地握着铁钳子的手停下来,看了看老伴。问:“啥事?把你疯成这样儿?”
“有孙子啦,你个死老头子。”刘大婶歇了歇,把陶老师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叔,刘叔停住手中的活,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咱们明天,不,今天黑个儿,吃油炸糕,猪肉炖粉条,你再准备几瓶酒,两家子正式认亲。得叫上村长、赵老师,还有他们的领导姜片长,那个季尚文。哈哈哈,大喜事。赶紧准备去吧。”
“哎,咯咯咯”刘大婶撒下一路笑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