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了民办老师的职位影响是长远的,但是对于陶真来说,更头疼的是眼前的难题还没有解决——罚款。一百五十块钱哪,那可是一个民办老师二年多的津贴啊!自己一年加上队里工分分红的收入,也不过一百五十块,去哪里弄这笔钱呢?他冥思苦想着和谁借到这些钱。眼看交罚款的期限越来越近了,可钱还没有着落。娘看出了他的心思,晚上和老伴商量。娘说:“你看咱们陶真这几天瘦的不像样子了,他被撤了民办老师不说,还有一百五十块钱的罚款,家里还有一百块钱,你那里还有吗?我打算给他先交上,免得时间长了愁出毛病来。”自从认了陶真干亲后,果儿娘就一直把陶真当儿子看,如果说最初认干亲陶真是干儿子的话,那么陶真娶了果儿后就实实在在地成为儿子了,一个女婿半个儿,陶真在果儿娘的眼里已经是一个半了。至于说陶真一直就“爹,娘”地叫着,心里更是感激干爹干娘,娶了果儿之后他更是没有啥说的了。
听到老婆的问话,果儿爹熄灭了旱烟,说:“儿子有难,家里有多少拿多少,我这里还有五块酒钱,你也拿上,这个事情还用跟我商量?娘儿们眼光就是浅。”
看看陶真两口子还没睡,果儿娘拿着钱,来到西房,说:“儿子,家里还有这些,差的那点我明天借去,你别发愁,有爹娘在你后面呢!早早歇着吧。”
陶真两眼泪花花的,“娘,家里的钱都交了罚款,日子怎么过啊?爹的酒钱也没有了。”
“事从紧处来,没事,没事,你爹铁匠铺里能挣点,不喝酒死不了人,来弟的奶还是让你爹去挤。”娘大大咧咧地说着,拍拍遮巾。
果儿说:“爹娘给的就拿上吧,家里紧点不算啥,还有我那六块钱呢,够爹喝酒的。”
第二天,陶真又找了九个同事家借钱,终于筹够了罚款,交给了妇女主任。至于为啥找九个同事借钱呢,一来是一个同事谁也拿不出四十五块钱,二来人多点,每个人少借点不至于影响人家里的生活,自己也不愁着急还钱。
没有了民办老师的资格,陶真还是张虎地学校的负责人,为学校一大摊子事情操心。
自从张虎地成立学校就没有过公办老师,起初是两个老师,每人三级复式,后来办起了初中,老师增加到八个,仍没有公办老师,教龄最长的陶真当仁不让地成为学校的负责人,说不上是校长,仅仅是主任教师。和其他老师一样也上课,只不过是多了一份责任,操更多的心罢了。这次因为果儿生孩子,被定性为计划外超生,他丢了正式民办老师的资格,失去转正的机会,但是没人当主任教师,因此,陶老师成为全公社唯一一位黑民办老师当学校主任教师的人。没有了每月六元钱的津贴,就没有了可以为学校垫钱的来头,而学校办公需要开销,队里又不给经费,赊账成为唯一的选择。为此,陶老师一度成为供销社最大的欠款人,旧账还没有结,新账又加了上去。而他也荣升为供销社最不欢迎的顾客。不欢迎归不欢迎,学校总得需要粉笔、墨水、白纸,今天上午陶老师来到供销社,他想多次赊账,不如一次多赊,干脆赊两大箱粉笔,一小箱红墨水,一小箱蓝墨水,一盒蘸水笔尖,一令白纸,这样差不多够一学期用了,以往少赊多来,正好惹人麻烦,这次一回求人,一学期不来了。打定主意后,陶老师先跟售货员拉家常,啥你们忙吗,啥你们收入高,啥孩子学习不错吧,啥爱人单位也好,等等,着边际的不着边际的,想说啥说啥,反正是套几乎,等到说出赊账时,让他不好拒绝。看看时机差不多了,陶老师步入正题,说我们学校这几天没钱,需要暂时赊点办公用品,售货员难为情地说,这个得主任签字。陶老师说,粉笔、墨水之类的只有学校用,老百姓谁买呢,我们学校需要,赊账也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大队有了钱就来还账,你放心,云云。陶老师使出浑身解数,最终说服售货员同意赊账,陶老师打了欠条,把赊的货捆绑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乐呵呵地回到了学校。
这天,季片长陪着一位教育局教研室的教研员来了,说要检查教学工作,要住上几天。教研员握着陶老师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叫柳岩。是教育局教研员。”
陶老师赶紧在身上擦擦粉笔沫,伸出手握着柳岩的手说:“我姓陶,是这个学校的主任教师。您有啥指教和我说就可以。”说着连忙让柳教研员和季片长进了办公室。陶老师想,住的地方好说,就住在我家,而吃饭问题,伙食赖了不合适,好一点就得大队书记同意。于是,他来到大队部说明了情况,书记答应说你自己安排,宰上两只鸡,再买上两瓶酒,蔬菜你自己家有啥算啥,至于主食你们家就贡献了吧。等大队有钱了,把你垫的钱一起还清。陶老师告别了书记,急匆匆赶回家,告诉娘和果儿说,县上来人了,咱们家得准备伙食,宰一只鸡炖上,还有啥菜做点。娘一听说县上来人,马上想到来的这可是官啊,咱得罪不起,得好好伺候,将来对陶真和果儿都有好处。于是,连忙说:“咱们家有只不好好下蛋的老母鸡,娘给你宰了,这就去。”
果儿把孩子哄睡着了,下地帮助娘准备饭菜。陶真着急地说:“果儿,你和娘忙乎吧,我还得回学校,陪他们听课。别忘了,放学就开饭啊!”
陶老师赶回学校,正是课间,进了办公室,他对教研员和季片长说:“我去安排伙食,耽误一会儿。”
“柳教研员和我商量,一会听你一节课。陶老师你先准备一下。”季片长点点头说道。
“好吧,离上课时间不远了,不用准备了。”陶老师信心十足地答应着。安排孩子们搬了学校仅有的两把椅子,送到教室。
陶老师教二级复式,三五年级。这节课五年级分析课文是重点,陶老师安排三年级练习算术题,开始五年级语文《凡卡》课文分析。
“同学们我们已经阅读了这篇课文,今天我们分析课文。首先,大家看看作者的思路,这篇课文应该分成几段呢?”听到老师的问话,孩子们在紧张地翻着课文,略等一会儿,有同学举手,陶老师示意,那个同学说:“三段。”
陶老师紧接着问道:“为啥?你说说思路。”
“可以按照写信前、写信、写信后的顺序,把课文分成三段。第一、二自然段是第一段,讲凡卡准备写信;第三至第十五自然段是第二段,讲凡卡写信的内容和他写信时想到的事情;第十六自然段至结束是第三段,讲凡卡写信封、寄信和寄信后做的梦。”那位同学非常清晰地说出了划分的理由,陶老师赞许着点头,“你分析的很好,坐下。其他同学看看自己是怎么划分的,有啥不同意见吗?”
………
总结段落大意,总结中心思想,都很顺利地完成了。柳岩和季片长不住地点头。
陶老师说:“大家齐声读一下末尾一段。”
同学们齐声读到:他抱着美好的希望而定下心来,过了一个钟头,就睡熟了。……在梦中他看见一个炉灶。祖父坐在炉台上,耷拉着一双光脚,给厨娘们念信。……泥鳅在炉灶旁边走来走去,摇尾巴。……
“大家想想,凡卡在睡梦中究竟见到什么?展开你想象的翅膀,续写二百字左右的短文。好吗?我希望大家能够想象丰富,文字流畅。”
接着检查了三年级算术练习,纠正了错误。
“下课!”陶老师说。
回到办公室,柳岩喝了一口水,赞许地说:“陶老师的分析课文很精彩,尤其是安排课下续写,恰到好处。”
季片长看着柳岩不住地点头,就说:“陶老师是我们西片的骨干老师,有教学能力啊!”
柳岩好奇地问了一堆问题,陶老师是什么学历?教了多少年书了?转正了吗?
陶老师一一回答着,当说到兰芝生了双胞胎后怎么去世,自己因为现在媳妇生孩子,被撤了民办老师,成为黑民办时,有点激动,“我现在是黑民办老师,转正是没有希望了,能够这样的一直教下去,也就心满意足了。”
柳岩重重地放下水杯,“腾”地站起来说:“不对,你这个不属于超生,公社弄错了。我姐夫是县计生委主任,我了解这个。你写份申诉,一定要写申诉两个字,而不是请求或者请示等等之类的,我带给我姐夫让他看看,或许有纠正的希望。”
陶老师一听,“啊?那我就靠柳教研员了,我晚上就写好。”
季片长也高兴地说:“那要是能纠正了,柳教研员可就是陶老师的大恩人了,呵呵呵。”
“陶老师,你要写上基本情况,那一年和前妻生了双胞胎,前妻怎么去世的,后来又怎么和现在的媳妇结婚,媳妇的年龄等等,最后申诉纠正错误,恢复民办老师职位。”柳岩不厌其烦地讲着。陶老师不住点头,嘴里说着:“行,行,我就这么写,记住啦!”脸上难以抑制感激的喜悦。
放学后,陶老师领着柳岩和季尚文一同回到家里,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有炖鸡、鸡蛋炒韭菜、豆腐拌菠菜、粉条炖酸菜,主食是炸糕、炸油饼。这个季节家里没有猪羊肉,但是还算丰盛。柳岩看着说道:“大婶,我给您添麻烦了。”
果儿娘笑着说:“我们农村比不上县城,没有卖菜卖肉的地方,就这点饭菜都是自家产的,见笑了。”
柳岩、季尚文上了炕,果儿抱着孩子过来了,陶老师介绍说:“这是我媳妇,也是老师,果儿,这是柳教研员。”
果儿笑嘻嘻地,很大方地说:“柳教研员,家里没啥好吃的,您就将就着点。”
“不客气,不客气,挺好的,难得吃这么好的饭。”柳岩笑着说。
果儿看看季尚文,鉴于原来的那一层关系,季尚文有点不自在,果儿说:“季片长,您往里坐。”
季尚文有点尴尬地干咳一声,说:“行,行,你爹了?”
果儿“奥奥”地颠着孩子,说:“马上回来了,老师你们先喝酒。”
刘有福回来了,看着家里来客人了,笑着说:“你们看看我这灰头土脸的,我先洗一把。”洗了一把后坐在炕头上。陶老师把柳岩介绍了,刘有福说:“稀客,稀客啊!喝酒,吃菜。”
四个人喝着酒,聊着,当说到“申诉”一事时,果儿、娘、爹都一致委屈地诉苦,同时也感激今天这位客人。一家子劝着柳岩吃好、喝好,刘有福激动地说:“我敬客人一盅,我先干了!”说着一扬脖子喝下去了。
果儿也笑着说:“柳教研员,我概不喝酒,今天也敬您一盅,我们全家感谢您。”说着扬起脖子喝了。
果儿娘说:“我一个农村老婆子,不会说,不会道,也敬一盅。”说完,也扬起脖子喝了。
季片长、陶老师就更不用说了,不住敬酒。
三天很快过去了,临柳岩走时,果儿娘特意为他准备了两只鸡,十多个干粉条团子,还有几斤野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