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柱担任五年级班主任,教语文、数学。五年级是个大班,有五十四个学生,男女生对半。王校长领着二柱子走进两间房大小的教室,黑压压的坐满了学生,王校长简单的做了介绍,最后说,“同学们,你们一定要向毛主席教导的那样去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生们噼噼啪啪地鼓掌,二柱子站在黑板前,看了看挤在泥台后面的学生,有几个胆大的女生还在窃窃私语比划着嬉笑。此时的李二柱不像老师,反倒像犯了错误的学生站在老师面前,头上冒着汗,不时扯扯衣角,愣在那里。送王校长离开时,李二柱赶紧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并且向教室左右张望了一下,像做贼似得回到教室。
“同学们!”李二柱紧张地清清嗓子,“我现在点名,叫到谁就喊到”
“王琴”
“到”一位红红脸庞,大眼睛的女孩答道。
“张飞”
“到”瓮声瓮气,腰粗膀圆的张飞很不情愿地站起来。
“薛丽霞”
“到”羞涩的女生,声音不大。
…………
七月的坝上草原天高云淡,气爽宜人。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在校园玩着游戏,有玩打釭的,有玩丢沙包的,还有玩跳绳的。而李二柱上任伊始的工作却并不顺心,忧郁的心情再次袭上心头。
破破烂烂的桌凳,准确地说是土疙台子。课桌是用土坯垒三个支柱,上面用土炕板搭建而成,再抹上黄泥,光溜平整点就完事了。而凳子则是在土坯台子上搭一块长木板,坐三个学生。五年级的学生虽然都已经是十多岁了,但是打闹淘气是常有的事情。一不留神桌子塌了,凳子垮了。李二柱一边上课,一边利用休息时间当上了泥瓦匠,成天下手和泥,垒土疙台子。要知道,他今年才十八岁,也还是个孩子啊!用抹子抹泥,他不会,只好两手抓泥,左一把,右一把地糊。几周下来,双手皴的宛如榆树皮,甚至有裂口子。
这天,李二柱老师在午休时间又忙乎在教室里。教室里静悄悄的,有学生在土疙台子前坐着,还算整洁好看,而此时空着的土台子,个个呆头呆脑的像歪瓜裂枣在那里排列着,尽管横成排竖成行,但是看上去怎么也很难和孩子们念书相互联系起来。教室散发着土腥味,仔细分辨甚至有股淡淡的咸味。不伦不类的气味笼罩着可怜兮兮的“课桌”,李二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甚至打心眼里埋怨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为什么不珍惜念书机会呢?
班上几个男生着实顽皮,尤其是以张飞为首的那一帮子,什么李可、王猛、牛犇……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王琴一个女孩子成天咧着嘴笑,傻得有点过了头。而薛丽霞则恰恰相反,成天阴云密布,不知道是愁哥哥没娶上媳妇还是惦记家里的老母猪不生猪娃子,心事重重。这个班要想明年统考出点成绩,看来正像王校长说的那样,得动点心思,下番功夫。
李二柱东一笊篱,西一勺子,总算把土疙台子整理好了,满头是汗,双手沾满黄泥地走出教室。迎面撞见隔壁初一教室的一群女生,走在前头的是大脸盘大眼睛长睫毛的沈梅和有点像林黛玉的罗华。正值年少的姑娘们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笑声宛如清脆的铃声,一路洒来。沈梅和罗华看了李二柱一眼笑的更欢快了,“咯咯咯咯”,还用手指指点点。平时这伙姑娘有事没事地就在五年级教室后门站着,李二柱上下课过来过去时经常见她们打闹嬉笑。可是像今天这样毫无顾忌的开心大笑还是第一次,笑的肆无忌惮,自由自在。李二柱不知所措地像腼腆的大姑娘似得涨红着脸,额头上淌着汗水,头也不回的一阵风逃回了宿舍。身后扬起一阵阵胜利者的喝彩声。
李二柱跑回宿舍,面对墙上的镜子一看,自己也笑了起来,满脸全是黄泥,横一道子,竖一道子,还有指头印子,仿佛特种兵的迷彩妆。他赶紧洗手洗脸,心里却砰砰地跳,想起沈梅和罗华的笑容了。
仲夏的坝上草原,天空蓝的像大海,远处的山峦宛如大海尽头的岛屿,任凭人们遐想追寻。在波浪般的山峦脚下是农田,墨绿的是山药秧,浅绿的是葫麻,灰绿的是莜麦,还有排排整齐的穿天杨。一大块有二百来亩的校田就在山脚下。校田是农村大集体时期为了补充农村中小学办学经费不足的专用土地,由学校所在的大队划拨。校田由社员帮助耕种,师生来经营。
这天,四、五年级和初中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结队来到地里拔草。学生们兴奋的像似出笼的鸟儿,一路欢唱。校长为各班分配了任务。自从那天出了洋相,李二柱一直有意躲着沈梅她们,真是冤家路窄,今天五年级的任务区紧紧挨着初一,而大脸盘的沈梅和爱笑的罗华就在二柱子的右手边上。长睫毛的沈梅扑闪着大眼睛,“五年级加油,和我们比赛呀,李老师,咯咯咯咯”罗华等其他也在哄哄嚷嚷着要比赛。李二柱急的脸都憋得通红,咱们不行就比试比试,他答应着,加入拔草行列,帮助那些掉队的学生。沙蓬草是最难拔的,满是尖尖的小刺儿,同学们尤其是女生叫苦连天。李二柱为同学加油打气,“同学们,初一要和咱们比试,咱们班能落后吗?加油啊!”李二柱奋力拔着荒草,还不是招呼张飞他们,薛丽霞苦蔫蔫地落在最后,李二柱在她前面紧紧拔了起来。王琴嫉妒说,你怎么不帮助我拔呢。
快一个小时了,校长招呼大家休息一会,同学们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一大片。二柱子向右边望望沈梅和罗华正在采野花。他随身也躺在地上,手上有扎进的刺儿,指头上染着的红墨水和野草的绿汁液混合在一起,红绿交融,变成褐色的高原土色。高原的土地本来是长草的,可是人们为了解决吃饭问题,硬是开垦成了田地,而这些田地又不怎么打粮。校田几乎没什么收成,好在一点是学生出工不给工分,否则还得赔钱。到了秋天收获时,年幼的孩子还得和老师来收割。连同杂草一起收割的葫麻,充其量也就是收回成本。那时的孩子吃苦,很少有娇生惯养的。李二柱看着天空,云朵在无忧无虑地缓缓飘动,这就是老师?成天平淡无趣,一个月六元钱的津贴,跟白尽义务没什么两样,家里还得贴补。想想现实和理想居然有那么遥远的距离,李二柱很沮丧。这时,张飞来到身边说,老师咱俩掰腕子,怎么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沈梅、罗华和王琴也齐声附和道,掰一个,我们看看。李二柱猛然惊坐起来,张飞那么大的个子,我怎么是他的对手。他发憷了。这时王校长也来到身边,“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李老师你就来一个吧,让大家放松放松,呵呵。”
李二柱一骨碌站起来,看了张飞一眼,真是张飞啊,李二柱今天才第一次仔细看了看张飞。说张飞,像张飞,一丝不假,双眉倒竖,膀圆腰粗,李二柱不由倒吸一口气。
“好,我恐怕不是张飞的对手。”
“李老师咱们三局两胜,行吗?”
李二柱的右手握住张飞的右手,他感到来自对方的力量。二人憋足了劲,脸都通红通红。吆喝声、加油声在山野飞荡。李正丽、高老师、常建国、李有福等一伙老师都来看热闹。
李二柱用力向左使劲,但是他感到反方向的力量似乎更大。他隐隐感觉手指在嘎嘎作响,手腕像要断裂。张飞两眼凸出,心想,这个小老师成天和我们几个作对,我今天非好好收拾收拾你,嘿嘿!沈梅兴奋地吆喝着,“李老师,加油!李老师,加油!李老师—”她发现大家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不仅脸红了,犹如两朵红霞飞上脸颊,喊声戛然而止。要好的罗华不解地问:“你怎么啦?沈梅。”“李老师,加油,李老师加油!你不喊,我喊。”罗华说。
第二局下来,李二柱连输两局,败下阵来。
王校长说,“很好,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他还说劳动最光荣,大家好好干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