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典被队里分配耕地,他扶着木犁赶着两头黄牛“唻唻唻,哒哒哒”。黄牛懒懒散散地不紧不慢地拉着,靠右的那头踩在犁沟里,越发的费力。他不忍心用鞭子抽打牛,任凭牛自觉地走,看看落下前面牛具太远了,他就拿着鞭子象征性地扬扬,牛们猛然紧走几步。耕了几遭下来,开始歇歇,赵成典给牛松了松缰绳,牛们摇着尾巴,甩着头,开始倒嚼。人们也像牛似的懒散地坐在地上,有人点着旱烟吸着。
头一年干旱,这些地没来得急耕。冬天下雪后,现在墒情好,赶上就耕。但是耕了之后墒土很快就干了,等到下了雨,这些地只能种些芥菜疙瘩、荞麦或者青莜麦了。
二楞叹口气,吐着烟雾说:“赵老师,你都教了多少年书了,能习惯这样的活?”
“习惯,习惯,本来就是农民出身,有啥不习惯的。”赵成典在地上划拉着,胡乱地写着字,回答。
“教书挺好,风不吹,太阳不晒。不过我听见孩子们吵闹就头疼。”另一个叫牛在山的说,“可惜啊,教书先生和我们大老粗一样了。”
赵成典苦笑着说:“我挺喜欢孩子们,你们看我在这里耕地,其实心里一直惦念着学校。”说着两眼噙满泪花,“我不知怎么就没有把标语写完呢?”看得出他心里满是后悔。
二楞看出赵成典不心宽,就连忙说:“赵老师,咱们不提这个啦?我给唱一段二人台《正月里》”说着,二楞放下烟袋吼了起来。逗得大家开心地笑了。
赵成典和大家歇了一会儿,又接着耕。牛们已经卧在地上疲惫地睡着了,大家把牛吆喝起来,牛们发出“噗蹙”的声音站了起来,弓着身子就像人伸伸懒腰似地,还不住摇着脑袋,甩着耳朵。赵成典和牛一样,不情愿地把缰绳收拾好,扶起犁,“唻,唻”,甩着鞭子,牛们拉着犁走起来。
耕地必须扶好犁,右手和整个胳膊吃上劲,不然犁把会来回晃动,那样耕出来的地就会有圪楞,弯弯曲曲不好看不说,也影响种地。一天下来,赵老师的胳膊疼的不敢动,拿双筷子都费力,多少年没有干这样的活了,头几天干活肯定要焕骨头,过几天适应了也就慢慢好了。赵成典这样想着,也没敢和大家说。如果说了自己胳膊疼,渠队长一定会想到****分子不服管教,那样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现在还吃不上青草,牛们只有回到饲养院吃干草。赵老师和大家赶着牛向村子走去,牛们知道收工了,要开饭了,急切地走在人的前面,不像耕地那样不情愿。人们同样的心情,可以说和牛们是心照不宣。
傍晚的坝上显得格外喧闹,牛儿、羊儿、马儿和人儿都像昏鸦归巢,“咩咩”“哞哞”“咴儿咴儿”急切而欢快。整个村子被尘土笼罩,远远看去就像一口大锅圆圆的倒扣着。无力的夕阳和微风难以扑散雾尘,动物们和人都在雾尘中找着自己的去处。
安顿好牛,赵成典灰头土脸地迈进大门,这时,王大兴从西房出来,二话不说地拉着赵老师,“老赵,来我家坐坐。”
赵成典诧异地看着王大兴,“呵呵,你看我一身土,脸也没洗,我回家洗洗,歇歇。”
“不要客气,来来,咱们坐坐。”王大兴拽着赵老师的右胳膊,赵老师疼的咧嘴吸吸溜溜,“好,好”答应着,就像俘虏兵乖乖跟进去。
海之花盛了水,说:“赵老师洗洗脸,很麻烦您了,家里备了点薄酒,大兴和您坐坐。”
王大兴拿起扫炕刷子,给赵老师扫着身上的土尘。对三个孩子说:“你们姐弟几个先出去玩,爸爸和伯伯说会儿话啊!”
赵成典边洗脸边说:“这么晚了让孩子去哪儿?先让孩子上炕吃饭吧,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多。”
赵成典洗完脸,王大兴夫妇赶紧让他上炕,赵老师脱掉鞋坐在炕沿边,海之花连忙说:“大哥,您往里坐。”王大兴也推着赵老师坐到了炕桌的正对面。
“赵老师,我们一家五口全让您照顾了,住在您家,烧在您家,还把您的教书位置占了去,实在不好意思啊!”王大兴一脸愧疚,海之花点着头“是,是,说得对!”
赵成典赶紧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外来的人家,总得有个窝吧,我家有闲房,又有现成的炕、锅灶,那不很好嘛!”想到当老师这事时,赵成典到嘴的一句话没说,他实在不想提到这一伤口,不在身份不在地位,他的确爱孩子,爱教书啊!
王大兴也上了炕,坐在赵成典的左侧,海之花端上了几样菜,都是城里的干菜做的素菜。
王大兴端起酒壶,给赵老师满上酒,自己也倒了一盅,“赵老师,不成敬意,干了吧。”两人一干而尽。
海之花说:“大哥,您先喝着,多吃菜,我和嫂子说一声去啊!”
“对对,应该说说”王大兴鼓囊着嘴说。
“奥奥,真不好意思啊!”赵老师说道。
正喝着,听到外面大呼小叫的,“你个死老头子,怎么寒碜的坐在人家炕上了,也不洗洗。”一丈青进了屋指着赵成典说。
“一丈青娘子,这不大兴不让回家,我就坐在这儿了。呵呵呵。”赵成典红着脸难为情地说。
海之花拉着一丈青说:“嫂子,你也喝几盅。”
王大兴接着说:“是我把赵老师拉进家的,呵呵呵,我们两喝几盅,你也喝点?”
“什么好酒?我倒是好多时候没有喝酒了”一丈青看了看酒瓶子,“啊?是汾酒,我尝尝。嫂子,你也喝点。”说着喧宾夺主地给海之花倒了一盅,自己倒了一盅,“咱们大家都干了,以后谁也不要说啥不好意思的话了,行吗?”
“好好好”海之花和王大兴连连点头。
酒过三巡,王大兴兴奋地就像他乡遇见故友,“赵老师,我是学哲学的,差点被打成****分子,好在单位要下放人员,领导说,王大兴你要不下放农村,就是****分子,如果下放农村就没事了。我一看这阵势,成天挨批斗还不如下放农村劳动了,就这样咱们相聚了。呵呵呵,黑格尔的比喻哲学是厮杀的战场,我看人生何不是这样呢!“
一丈青和海之花站在锅台边说着话,海之花问:“你叫我嫂子,我也不知叫你什么好,也叫嫂子,大兴和赵老师到底谁大?”
一丈青笑着说:“我今年四十二岁,他四十五岁,你呢?”
海之花答道:“没你大,我两同岁,都四十,呵呵呵,你以后叫我妹子,我叫你姐,叫赵老师大哥。”
一丈青答应着就要走,“我回家给儿子做饭去,妹子,你忙吧。”
“大姐,你把这点米面拿回去,给孩子吃。”海之花说着拿起两个小布口袋,递到一丈青手里。
赵成典正要说什么,赶紧喊道:“不行,那不行,我们家都是大人了,你们家还有孩子,你那点米面乘早谁也别给了,留着自己家用吧。”
王大兴赶忙说道:“那是我们一点心意,东西不在多少,您不要推迟了。”
海之花硬把小布口袋塞进一丈青的手里,一丈青不好拒绝,点点头,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