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爹娘来信了。信上说,他们那里也干旱,收成不好,但是口粮还够吃。老两口惦记着书香门第,想要张照片。陶老师本来要打算今年冬天去一次,看看老人家,可是没想到收成这么差,吃没有吃,钱没有钱,没法去了。过几天走村照相的陈胖子来了,给孩子们照张相片,给老人家寄去,也算点安慰。
陶老师这几天没有去东山坡拾牛马粪,百无聊赖,心烦意乱,两个孩子就像影子一样的跟在身后。大冬天的他不敢领孩子出来玩耍,再说孩子的奶奶绝对不会同意。他不由得哄逗孩子说:“爹有点事情,你两先跟姑姑玩,我一会儿就回来。”
灾后的村庄缺少往年的生机,大白天的街上也没什么人。陶老师信步来到学校,好几天没有来学校看看了。别有什么坏小子给破坏,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掸掸桌上的灰尘。来到教室外面,墙根底下的积雪上面没有任何痕迹,看来没有人来过,窗户纸还是好好的。他放心了。
走出学校大门时,赵老师也正好要来,两人碰了个照面。赵老师说:“陶老师你也来学校看看?我也打算看看。”
“看来咱们都没事情做?”陶老师说。
赵老师接着说:“听说季尚文转正了,你要没事咱们去姜片长和季老师那里,我给他俩一家点牛肉干。”
“好吧。咱俩这就去。”陶老师答应着。
赵老师和陶老师在雪后的乡村大路上一步步走着,脚下“嘎吱嘎吱”的响着,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路面完全被积雪掩盖,没有脚印,看来自前天的大雪后就没有人去过罗明沟。
来到姜片长家,正好姜片长在家待着,看到陶老师、赵老师来了,他赶紧下地说:“稀客,稀客啊!怎么想到来我家串门?”
陶老师连忙说:“赵老师给您带了点内蒙古特产,牛肉干,我呢,没事情做就和赵老师一块来了。”
姜片长摸着自己的蒙式胡须,看着赵老师说:“你去内蒙古了?又是给人看病?”
“哦,去了半个月,扎针。临回家时给了我不少牛肉干,我想给你点。”赵老师说。
姜片长老婆不在家,姜片长给倒了两搪瓷缸水,说:“上炕坐坐。反正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事情。”
大家最愁的这个大灾年怎么过,尤其明年没有吃的咋办?
姜片长说:“我们口里老家的收成也不好,今年的这个大旱范围可宽了。就连我们供应的米面现在也缩减了。看来国家有困难啊!”
赵老师接着也说:“我去的内蒙古那里也旱,收成不太好。”
“兰芝爹娘来信也说那里旱,不过口粮还是有的。”陶老师喝了一口水说道。
“咱们这里十年九旱,就更别说了。不过咱们坝上人口稀少,怎么说也好将就。春天捡干山药,有苣荬菜,都能过去。”姜片长还是那样遇事不乱。
“说到捡干山药,今年人们秋天就把山药蛋偷去不少,你想落在地里的就更没有了。”陶老师说,“不过今年冬天雪土大,来年春天墒情好。”
赵老师接着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怎么也不能饿死。政府会想办法的,救济的红薯不都分发了?”
姜片长笑着说:“别看你是****,思想觉悟还挺高,怎么就被打成****呢?呵呵呵。”说完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赵老师。
赵老师、陶老师两个人都跟着笑了起来。赵老师是不自在的尴尬的笑,陶老师却是敷衍的笑。
姜片长老婆在地下忙着拾掇家务,姜片长说:“老婆,有什么菜,我们三个喝点酒。”
“能有什么菜?茴子白、山药蛋”姜片长老婆最不爱见喝酒,没好气地答道。
“不啦,不啦,我两坐坐就走。”赵老师连忙阻拦道。陶老师也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姜片长下了炕,拿上一坛子零打酒,“呵呵呵,有酒,就是不太好,有牛肉干和奶豆腐嘛!”
赵老师和陶老师赶忙说:“牛肉干和奶豆腐不是给咱们下酒的,是送给老婆孩子解馋,救命的。”
姜片长大声说:“看你们两悲观的样儿,我还有供应粮,至于饿到救命吗?”
姜片长老婆一看这架势,喝酒是肯定的了,于是说道:“我这就给炒茴子白和山药丝,没有肉啊,你们几个酒鬼等等啊!呵呵呵。”笑着走向锅台。
姜片长老婆把茴子白的外皮简单地剥了一层,切成细细的丝,在锅底滴了几滴胡麻油,烧了几把火,把葱花和花椒炸了炸,放进菜丝炒了起来。没肉的菜好炒,一来省火,二来不讲究工序,三划拉两划拉就出锅了。没油水的菜不论你怎么加工都一个样——寡。坝上人有点蒙人化,喜欢吃肉,喝红茶,然而今年不比往年,只能吃素。稀汤灌肚,谁还喝红茶呢!
姜片长和两个下属,就着素菜,津津有味地喝着酒。喝酒人不讲究菜的好赖,也不讲究酒的好坏,讲究的是喝酒的过程。说不讲究,其实也是自欺欺人,有好酒,有好菜,倒是喝的舒服,喝得多。
姜片长老婆抓了几片牛肉干放在炕桌上,把剩下的牛肉干和奶豆腐一起搁在柜上,生怕被抢了去似的。看着姜片长他们三个喝酒的样子,说道:“你看看你们三个,就像饿死鬼转的,生怕吃不上喝不上,呵呵呵”。陶老师高兴地说:“你别说,嫂子今天的菜真是地道,喝着这样的酒就着这样的菜,香,香,真香。”
赵老师笑着说:“真是奇怪,往年来你们家喝酒没这么香过啊!”
姜片长笑眯眯地摸着蒙式胡须,老婆说:“那你们是饿的,或者是害怕饿,不然能有这么香?少油没肉的哪来的香?”
三个人喝着酒,姜片长老婆纳着鞋底。大家随便唠着。唠着唠着,俗话说:“三句话不离本行”,一会儿又唠到了教书这行,姜片长睡眼朦胧地说:“季老师要转正了,你们两个何时才能转啊!”
赵老师自知趣地说:“我是****分子,转正是不可能的,割不了老师就是幸运了。”
陶老师说:“我没钱没人的,转正的事情也不指望了。”说着诧异地问姜片长,“季老师能耐啊,神不知鬼不觉的转正了?”
“哈哈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季老师人家思谋转正的事呀。”
赵老师、陶老师一头雾水,姜片长老婆狠狠地瞅厌了姜片长一眼。
寒假里,县里教育局举办全县老师培训班,赵老师、陶老师都参加了。这天,他们两个搭乘去县里办事的大队里的车,拉着铺盖卷,带够粮票和钱上路了。
临近腊月,天气和年景的一样的眼黑,干冷干冷的。赵老师、陶老师都穿着羊皮袄,毡靴子,即使这样也是冻得坐不住,只好坐一会车,下来跑上一阵子。哈气结在狗皮帽子上白乎乎的冰溜子,赵老师的山羊胡须也落满了霜雪,和狗皮毛纠结在一起。车倌也时不时地下来跑上几步。四十多里路折腾了三个小时才到,车倌把赵老师、陶老师送到县中学,搬下铺盖走进一间学生宿舍。两间大掏空房子,住进三十来个老师,先到的已经占据了靠里的位子,陶老师、赵老师来的还不算迟,就找个靠中间的位子住下了。当地一个大煤球炉子呼呼地着的正旺,陶老师脱下皮袄,烤着火,身上冒着腾腾热气。一位谢顶的老师很热情地和陶老师打着招呼:“哪的?老师。”
陶老师回答:“张虎地的。”
谢顶老师接着说:“哈哈,你们那里雪大天冷。我是邓油坊的,比起你们那里要好多了。俗话说,过了三道边,天冷没人烟。哈哈哈哈。”
陶老师也笑了,看着这位年长的老师问:“你是正式老师吧?”
“哈哈哈,哪里是,也是民办老师。咱没人,没关系,转不了啦,我都五十多啦,你说还能转正?看你们年轻人吧。”
陶老师和赵老师跟随大家一起报到,用粮票和钱换成县一中的饭票,又回到宿舍。
白天宿舍的炉子显得很旺,而到了晚上,那些毛不拉煤矿生产的石矸煤拓成的煤球,就有点力不从心了。尤其后半夜,宿舍里就像冰窖,谢顶老师首先感觉到就是脑瓜盖被冻了,戴着大皮帽子睡觉。
所谓培训主要内容就是贯彻上级教育******的会议精神。礼堂里更是冷的拴不住猴,大家不住的跺脚,跺脚声代替了鼓掌声,此起彼伏。
开饭了,主食就是玉米面饽饽头,副食是熬山药蛋汤。一点油水都没有,好在是饥荒年,大家还是吃的稀里哗啦,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