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村里缺少文化人,上面又不能派老师来,因此赵成典仍然是小学老师,但是他不再是学校负责人。渠村长说过,不能把教育的领导权交给****分子,那样****分子就占领了张虎地小学的教育阵地。为此,决定陶老师为学校的负责人,日常教学没什么变化,还是一人一个复式班,只不过是赵老师教的是一三五年级,陶老师教的是学前班和二四年级,都是跟班上。
赵老师晚上受批斗的事情,孩子们都知道,不少家长也不理解,甚至有抵触情绪,因此赵老师在孩子们的眼里还是保持着师道尊严的形象。原来心灰意冷的他经过老婆一丈青的特别洗礼,尽管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是对于提升赵老师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还是有不少帮助。
赵老师尽量挺直身子,一改受批斗的姿态,声音洪亮地讲着课。山羊胡子随着赵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在喜悦地抖动着,教鞭拿在手里很有威严的指指点点,孩子们不仅畏惧手里的教鞭,同样也畏惧赵老师特有的严慈。打成****分子的事情在赵老师的心里永远留下了深深的伤痕,这不仅有心理上的创伤,更意味着赵老师永远也不能转为正式的国家教师。说到底,赵老师喜欢孩子,喜欢当老师,对于他来说,是给人们看病或者劁猪所不能替代的。人的爱好是人的精神追求,物质上的丰富与贫乏不是标准。对于赵老师来说如果失去当教师的机会,就是失去最普通的而却也是最宝贵的水或者空气一样,那将不能生存下去。因此,能够继续教书是赵老师最大的满足,抑或是生活下去的价值所在。
赵老师和陶老师还是和往常一样,生活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继往开来的孩子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趴在老师的肩头、背上,赵老师时不时会抖动双肩喊上一声“都出去”,然后“哈哈哈”大笑,暂时忘记羞辱而开心地工作着。
季老师赶着他的小毛驴车,拉着姜片长和装着一比一比例的柴火和鸡蛋去了县里米局长家,局长夫妇见到他们两来,习以为常地笑纳了鸡蛋,那心安理得的样子就像自己家的东西搬进来一样。而姜片长和季老师则是心照不宣地点着头,仿佛走亲戚一样,这次米局长还特意让夫人炒了几个菜,拿出一瓶估计也是送来的礼品的酒,三个人开始喝酒。米局长在酒场上还是和官场上一样打着官腔,大肆表扬了姜片长,还不时说说季老师是好老师,应该重用。季老师尽管善于表达,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他是不轻易说话的,显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忠诚姿态,唯恐不下心漏掉一个半个字似,不住地点头。拘谨地端起酒盅,小心翼翼地抿着。局长夫人王股长,做好饭菜,也上桌了,季老师端起酒盅,说:“谢谢王股长,我敬王股长一盅。”王股长拿起酒盅答道:“客气什么呀,都是自家人。”
从米局长家出来天色还早,姜片长和季老师在街上溜达着,小毛驴拉着车紧紧跟在后面。“小季,这已经是第六次送鸡蛋了,记得啊,到十二次的时候就该办大事了,哈哈哈。”姜片长,摸着胡须蛮有把握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得耐心等候。”
季老师感谢地点点头,拽紧缰绳,回答:“我按姜片长的意思做,我会感激您一辈子。”
季尚文的儿子今年也考上了县城中学,今天正好接上孩子一起回家。两个人在街上转悠了一阵子,随便买了点需要的东西,等孩子放学后,就往回赶。小毛驴拉着车,兴冲冲地“嘀嗒嘀嗒”跑着。微风吹来,姜片长有点晕乎,倒在车上呼呼大睡。季老师的儿子季洁坐在车辕口左侧,啃着提浆饼,兴奋地谈论着学校的逸闻趣事。
刘果儿和李二柱到县里中学念书刚一个星期,这天上完课,两个人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赶。果儿吃不惯食堂的饭菜,馈畾蛋子大小颜色和驴粪蛋子没什么区别的,半生不熟,还有耗子屎掺杂在里边。山药熬白菜,少盐没色。莜面饽饽头,有钢盔那么厚,一口咬下去也就是咬个牙印。一周一顿的馒头,只能订半斤。一个星期来,她都是在半饥饿状态中度过的,想买个提浆饼,钱也不多,粮票更是没有。
此时,她实在没有力气蹬自行车,二柱子说:“你坐在后面,我来蹬。”倒是男孩子劲儿大,二柱子全然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蹬着自行车驮着果儿,在满是砂砾石块的路上飞奔,下坡时,二柱子高声叫着、唱着,果儿紧紧抱住二柱子的腰,生怕掉下去。
到了黄花滩这片洼地,满是沙丘,二柱子实在蹬不动了,停下来,果儿接过自行车,说:“我推上车子,你歇歇。我下个星期要拿干粮了,我实在吃不下学校的饭菜。饿死我了。”
二柱子擦擦流下来的汗水,苦笑着答道:“我也吃不下去,但是饿的慌,也就吃了,一闭眼管它耗子屎,还是猫粪,都咽了。”
“你快别说了,二柱子,我都恶心死了。”果儿听着,不住的“哇哇”干呕。
果儿用力推着自行车,此时,她不再觉得自行车的新鲜,反而觉得成了累赘,甚至想丢掉它。二柱子看出果儿的心思,伸出手接过来,“还是我来吧,看你都成了花脸猫了,哈哈。”
果儿爱美,连忙拿出花手绢擦着脸,问道:“这回咋样?还花吗?”二柱子笑笑,说:“可美了。”
果儿打了二柱子一下,撒娇地说道:“你别逗我了。”
这时,一挂小毛驴车追了上来,二柱子和果儿回头看时,季洁一眼认出果儿,大声喊着:“李果儿上车来,我这里有提浆饼。”
季老师也高声说:“你俩留一个人骑车子,让果儿上车来,这样省劲儿。吁——吁——。”毛驴车乖乖地停了下来。
姜片长也醒来了,坐起来伸伸腰,说:“李二柱一个人骑着车子,刘果儿上车来。”
果儿上了车,季老师爱惜的看着果儿,果儿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季洁把一块提浆饼递给果儿,大方地说:“你吃吧。”转身对二柱子说:“这半拉饼给你,接着啊。”说着向空中丢了过去,二柱子连忙来接,手一闪空,提浆饼接住了,而车子却重重地摔在沙丘上,二柱子连忙把提浆饼叼在嘴里,扶起自行车。二柱子偷偷地看着果儿,还好,果儿完全忘记自己淑女的身份,正在狼吞虎咽地啃吃提浆饼。
“康保县的提浆饼,罗明沟的砖,该硬的不硬,该软的不软”。果儿费力地啃着提浆饼,二柱子悄悄看看自行车没什么磕着的地方,不言不语地推着,跟在毛驴车的后面。
过了黄花滩就是一段下坡路,前面的路就像一张未拉满的弓,远远望见张虎地村在弓的那一端。如果把张虎地村比作是一位村妇,山峦就是这个村妇破旧的围巾,半遮掩半裸露围在村子的西北和北面,村子羞涩地窝屈在山丘下。
果儿和二柱子仿佛闻到了娘做好的饭菜香味,提浆饼下肚没有压住饥饿,反而挑逗了饥饿虫。肚子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闹着。果儿比二柱子还要多点牵挂,她特别想念书香门第和羊奶妈。一个星期来,她时常梦见书香门第在怀里摸妈妞。她还梦见羊奶妈在给书香门第喂奶。
小毛驴车下坡特别快,但是小毛驴似乎不轻松,它不住地往后坐辕,努力控制车子的速度。
二柱子双手轻轻握闸,车子飞速下滑,一溜烟超过了毛驴车,到达了岔路口。
等了一会儿,毛驴车才满是尘土地来到眼前。果儿要下车,说:“季老师,我要下车了。”季老师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答道:“我送你回去。”
果儿连忙说:“不用了,还有四里路,我和二柱子一会儿就到家了。”
“这孩子,小毛驴不累,说话就送到了。”姜片长也说。看到这样的阵势,果儿不再执意了,就说:“对,去我家和我爹喝点酒再回家也行。”
季老师回头看了一眼果儿,夸奖道:“果儿就是机灵,好孩子啊!我们将来娶个这样的儿媳妇就好喽。”说着,“驾,驾”催促毛驴赶路。羞得果儿满脸通红,季洁低头不敢看果儿。
到了家,果儿忘记饥饿了,急急忙忙地跑进屋上了炕,抱起书香门第:“宝贝儿,姑姑可想念你们了。”说着“啵啵”亲着孩子的脸蛋。山羊仿佛吃醋了一般,跑进屋,冲着果儿“咩——咩——”叫个不停。“羊奶妈,不叫啊!一会儿,我亲你啊!”果儿撒娇似的对山羊说。
姜片长和季老师一前一后进了家,季洁高兴地跟在后面。果儿爹赶紧让座。果儿娘知道女儿要回来,早就准备了饭菜。姜片长、季老师也不客气,脱鞋上炕,果儿爹拿进一瓶康保二锅头,果儿娘端上饭菜碗筷,对果儿说:“你去吆喝你老师来,就说有客人。”果儿下地,穿上鞋,季洁急忙追上来,“我和你一块去。”两个孩子风风火火地跑出家门,“吆喝上赵老师啊!”果儿爹从窗户探出身子喊。“知道了。”果儿答应着。
陶老师正在家里准备猪食,双手沾满糠菜叶。果儿一进大门就高声喊道:“老师,姜片长季老师来了,爹妈叫你过去陪酒。”陶老师从家门走出来,答道:“哦,我知道了,这是季洁吧?你也来了。”季洁挠着头发说:“我们一起从县里回来的。”陶老师喂着猪,果儿说:“老师你自己回家去,我两还得吆喝一下赵老师。”认了干亲后,果儿一直没改口,还是老师老师地叫着陶真,果儿娘多次提醒果儿要叫哥哥,但是果儿就是改不了。
进屋后,简单寒暄几句大家都坐好了,赵老师随后急匆匆地来了。大家围在一起喝酒吃菜。果儿和季洁吃着菜,兴高采烈地说说笑笑,季老师时不时看上一眼。心想,这个果儿真是个孩子,再大点我得给季洁说上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