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每个礼拜日每个礼拜赵老师也闲不住,三里五村的人们家里有病人的就提前约定好,还有刚抓了小猪的等着赵老师劁,也得约定。说到劁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是精细活儿。公猪好劁,****露在外面,只要注意消毒,办起来不难。难办的是母猪,生殖系统都在肚子里,一刀下去,找不到卵巢,折腾时间长了,小猪就没命了。赵老师劁猪,右手一刀下去,左手轻轻一压,子宫角便自己跳出来,抓住,拉住,把两侧卵巢拽下,一扔,小狗小猫叼了去,了事。一年下来,赵老师从这里面也有点收入,贴补家用。至于小孩子害风闹抽搐,赵老师是手到轻拿的,他看看孩子的食指第一关节那条蓝色的血脉,就能判断出孩子毛病的大与小,扎上几针,孩子哭闹几声,不一会肚子拉稀的不拉了,脑袋向后背的孩子也正常了。风湿病人扎几次针,顺便打火罐,也会慢慢减轻痛苦,只要注意保养风湿病会渐渐康复。
赵老师外出的坐骑就是那头小叫驴,黑色的叫驴养的油光铮亮,犹如披了黑缎子。由于膘情好,小叫驴的脊背平滑宽大,赵老师骑上去感觉到柔软温暖。但是小叫驴只要见到发青的母驴就会不顾一切地往上冲,任凭你怎么拽缰绳都不顶用。有一次,赵老师骑在毛驴身上,没注意,不知哪里有母驴,小叫驴一个前窜,把赵老师摔了下来。赵老师真想像劁猪一样把叫驴骟了,但是看到叫驴的机灵劲儿,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小叫驴得以保住了自己的特色,屁颠屁颠驮着赵老师三里五村,十里八乡地跑来跑去。每当进村时,小叫驴就会提前通知似的,“嗯——昂——,嗯——昂——”叫个不停。
自从出了写错标语的事情之后,赵老师心情沮丧,再也没有往日的张果老骑驴的悠闲自在了。
那天陶老师和他一起找到渠村长,渠村长点上一支卷烟,心有所思地说:“今天刚好赶上社里来人检查,是人家领导先发现标语的错误,你俩知道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现在出了这事,反右运动这么严肃,我帮不了你啊!”他看着吐出的烟雾,虚无缥缈中有种幸灾乐祸的得意。渠村长解放前曾经在赵成典家当过放牛的伴子,就是牛倌的助手,或者是助理牛倌。按渠村长的想法,这里边有阶级仇恨呢。
告别了渠村长,赵老师、陶老师又找到姜片长,如实说明了情况,姜片长还不知道,听说后分析道:“的确现在形势这么严峻,如果社里真要严肃追究的话,问题可真就不简单了。不过,咱们先占主动,承认是不小心造成的,而不是故意所为,这还是上策。”姜片长想了想,“我看这样吧,你回去写一份检查,认识要深刻些,态度嘛要诚恳点。我拿上检查找找米局长看看。”说着叹口气,摸着蒙式胡须。
自己一向小心做事,谨慎为人,怎么会发生这样意想不到的事呢!他后悔自己会劁猪,后悔自己会扎针,甚至后悔自己念过书,还竟然念到高小毕业。如果所有的这一切的一切自己当初什么都不学,都不会,干脆当一个一字不识的农民多自在啊!虽然现在自己的日子、身份和农民没有什么两样儿。
他突然想起“汝何故生我家”这句中国历史上最惨痛的名言,是崇祯皇帝说给自己女儿长平公主的。在末代皇帝眼里他痛心的是自己女儿的安全,举剑砍向长平公主,虽然长平公主本能一躲保住了生命,但是左小臂被砍断,度过了残缺的余生。如果长平公主不生在皇帝家里,或许日子过得更好。赵老师骑着小叫驴,心不在焉的想着。
刚过八段村,就看见季老师赶着毛驴车,姜片长坐在车上,迎面走来。赵老师跳下来,牵着叫驴静静等候在路边。
季老师和姜片长是从县城回来。今天去米局长家送鸡蛋了,姜片长心里记着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米局长严肃地谈起赵老师写错标语的事情,说这是严肃的政治问题,它反映了有些人社会主义立场不坚定,是****反社会主义在农村的动向,作为基层教育工作的领导者,要有足够的清醒认识。姜片长着急地解释:“赵老师一向工作认真,那天是由于没有写字白土水了,也是因为有事耽误了,因此缺一笔,严格地说不是写错而是没有写完。这是赵老师的检查,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您看看。”
米局长接过检查,瞥了一眼那张纸,深情地望了望鸡蛋箱子,拍着姜片长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担子不轻啊,老姜!”
季老师赶着车来到近前,赵老师迎上去,姜片长下了车,“赵老师,你写标语的事情,我已经和米局长说过了,你不要太往心里去。现在都没有定局,咱还是要好好上课,争取上级宽容。”
三个人站在路边,聊着,赵老师说:“麻烦姜片长了,我会好好上课,争取立功。”
告别了姜片长和季老师,赵老师继续往前走。来到六段村,他给王二大爷扎了针,拔了火罐。接着又劁了几个猪,和在社里供销社上班的刘天宇喝了一会酒。
刘天宇曾经也是民办教师,但是人家脑子活泛,一成立供销社就改行当了售货员,老百姓叫站栏柜。除了挣工资外,还能买些紧俏的商品。刘天宇听说赵老师的事情后,不屑一顾地说:“当民办老师最没有出息了,挣点工分,分不了几个钱,还受累,谁都可以指使你。”说着,刘天宇亮出金闪闪的手表,“你看看我买的手表,要是当老师一年的收入也买不起,更买不到,可这仅仅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哈哈哈,现在打死我也不当老师了。”
赵老师看了一眼刘天宇,道:“我没有你的本事啊。”
“啧啧,你扎针,劁猪,既是人医,又是兽医。”
“我哪是什么手艺,纯粹是——,我怎么和你说呢?反正我也爱孩子,觉得当老师还是不错的。”
“我跟你说,你越是想当好老师,可是现实就是让你当不好,你不信?走着看看。”刘天宇说着,撇撇嘴,摇摇头,大有看破世相的顿悟。端起酒盅,跐溜喝了一口。
赵老师知道,刘天宇教书时就是游手好闲的主儿,成天着三不着四闲逛,家长反映强烈,几次差点被撤掉民办老师。山不转水转,刘天宇转眼成了吃香的喝辣的的站栏柜的了。原先,赵老师打心眼里看不起刘天宇,尤其是他误人子弟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