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校新添了课桌凳,原先的土炕拆了。去年村里要新盖牲口棚,去丰宁坝下拉回好多椽子檩条,就顺便为小学校做了桌凳。原先的土炕,每天都得由家长轮流烧,烧的烫了,孩子们容易上火,不烧吧,孩子们又挞的肚子疼。村里领导商量后还是拆了好,据说城里的学校都是这样的桌凳。教室还是那么大小,但是拆了土炕,觉得宽敞了很多。孩子们、老师们高兴地就像过节似的,打扫着教室的旮叽旯唠。教室的北墙上张贴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主席的画像,黑板是洋灰抹的,要比原来的木黑板大多了,光溜溜的。
渠村长今天溜达着来到学校,陶老师、赵老师迎接进办公室。赵老师给村长倒了一杯水,陶老师赶紧掏出一盒蓝钻石卷烟,点上火。
“这下好了,孩子们有桌凳,坐了那里像个念书的样子,也不用天天烧炕,也干净了。”渠村长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说着。
“感谢渠村长为学校着想”,赵老师点点头附和着。赵老师一直保持着土改时响应政府号召的态度,见到领导一向思维敏捷,那声色、姿势就像还是在土改会上。
“对了,赵老师你抽时间在村子里写写标语,凡是宽整光溜点儿的后墙,尤其是街道、路口都要写上。”渠村长像交代一项重要任务似地安排,“至于内容,就写社会主义好,打倒****主义这样的,小喇叭里经常提到的都写。”渠村长喝了几口水,抽了两只烟,在赵老师、陶老师的陪同下,在校园里看了看,满意地走了,赵老师一直送到大门口。
中午回家后,赵老师急急忙忙找出自家用来刷墙的白土泡好水。吃过饭也没顾得休息,就端着盆子,拿着枳芨草叶做的刷子来到街头。他知道,渠村长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你别看他过去是我们赵家牛倌的放牛伴子,没什么地位,可是现在谁要是违背他的意思,他会大发雷霆,不客气地收拾你。赵老师深知这一点,不敢怠慢。
土墙粗糙吸水,写不到几个字,一盆子白土水眼看就没了,这时候,正好写到:社会主义好,“好”字的最后一笔,没白土水了,他连忙端起盆子回家。到家看到邻村的武永在家等着他,说要他去家里给劁猪。赵老师和他说,我在写标语,顾不上,武永愣是拽着赵老师,说赶紧给我劁猪,不然迟了再劁就保不住猪的命了。
劁完猪后,武永给赵老师钱,赵老师不要,他就硬留赵老师喝点酒,一盅酒还没喝完,赵老师突然想起来写标语的事来,连忙站起来,说:“不好,最后一个字还有一笔没写呢!”赵老师头也不回地离开武永家。
刚到村口就看见渠村长和两个干部站在那里,渠村长劈头高声呵斥:“你看看你写的标语。”
那个年轻干部问道:“你是赵老师?为什么把标语写成那样?据说你是富农家庭出身,标语写成这样是对社会主义的不满,是****错误。你知道吗?”
赵老师辩解道:“我写到‘好’字时,正好没有白土水了……”
另一个干部没等赵老师把话说完,就严厉责问:“****主义就是借口这样或者那样表示对社会主义的不满,你这个是政治问题啊!等候处理吧。”说完和渠村长扬长而去。
赵老师面色如土地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脑门子渗出密密的汗珠,渠村长回头喊了一句:“还不赶紧写完?等什么呢。”赵老师才如梦方醒般地跑回家里,泡了白土水,端起盆子,跌跌撞撞地来到街上,哆哆嗦嗦地补上最后一笔。
这尽管如同亡羊补牢,但是为时晚矣。
家家户户的舌簧小喇叭在不住地播着社论:有些人脑子里憧憬的欧美式的政治,这些人就是今天的****。在“帮助共产党整风”的名义之下,少数的****分子正在向共产党和工人阶级的领导权挑战。他们企图把共产党和工人阶级打翻,把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打翻,拉着历史向后倒退。退到资产阶级****,实际是退到革命胜利以前的半殖民地地位,把中国人民重新放在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反动统治之下。舌簧小喇叭的音色、音质效果单调尖利,但是人们仍然感到播音员的表情严肃,语气是那么的铿锵饱满,不容置否,不容动摇。赵老师写错标语的事情很快传遍全村,乃至全社。
陶老师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就和赵老师商量:“咱们还是占主动,找渠村长认错,说是不小心造成的,不是故意做的。”
赵老师深深地叹口气,摇摇头说:“你没见中午那些人的声色,严厉的很,我看这件事情严重了。你不听,天天在广播反右嘛!”
陶老师开导着赵老师:“不要老往坏处想,咱一个教书匠,哪有什么右呀左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