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瑰红的霞光从紫色天空一丝丝炫出,映在深蓝的海面上,空气的温度已经微微下降,甲板上,Sherry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羊绒披肩,辛凉的海风吹起她的发,在夕阳下是难以辨认的柔和颜色。
她大约十四岁,资料上是这么写的,然而高挑的身量和优雅的着装未免让她看上去有十六岁,还有那虽然冷漠但也无可挑剔的举止,又让她成熟了许多。
“呜——”一声低沉的汽笛惊飞了远处的一群海鸟,也不禁让Sherry吓了一跳,Rye抬头向驾驶室看去,掌舵的船员正向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那四个金色的大烟囱很漂亮呢。”Sherry说道。
“实际上只有三只是真正工作的,剩下的那只只是装饰,用来排放厨房的烟。”Rye笑道,“健身房,壁球室,室内游泳池,土耳其浴室……泰坦尼克真是费尽了心思啊,船上的小医院还有手术室——虽然我不觉得有人会在这短短几天的旅行里需要它。”
“不过,甲板上摆放的救生艇,我刚才数了一下,似乎一边只有8只,如果一只上搭载60人……”Sherry说道。
“65人,”Rye说道,“这16只救生艇满载人数是65,其实还有4只折叠船,可载40人。”
“可即使是这样,也远远达不到乘客的数目啊。”Sherry说道。
“已经超过法律规定的数目了,海洋法规定16条就够了……”Rye说道,“况且我想它们会一直保持崭新呢,我们是与希腊巨神泰坦为伴啊!”
“我想这强大的巨人恐怕有它的不足之处呢,”Sherry看着他说道,“就像那个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的脚踵,那是他唯一的弱点,被阿波罗的太阳箭射中。”
“但愿不会……”Rye无奈说道,“你总是会有这种新奇的见解么?”
“好吧,看样子我要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点,”Sherry笑道,“要知道一个人呆得久了,难免会在别人眼里显出奇怪的样子。”
“恕我冒昧,独自旅行似乎不适于一位年轻小姐,到了纽约以后呢?你的家人……有家人来接你么?”Rye问道。
“家人?我并没有家人,”Sherry看着他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惊异,接着说道:“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到纽约以后会怎样呢,我一直生活在寄养家庭里,只有资助人会每月寄来支票,也许和我的父母有一定关系吧……和船票一同寄来的信,只说是抵达纽约以后,码头会有接待人。”
Sherry向前走了几步,立在船头前面的围栏前,这里是整个泰坦尼克的最前端,暗色的海水正在脚下纷纷后退,她转过身来,向他笑道:“简直像摩西分红海呢,虽然我不是个天主教徒,不过很喜欢圣经里的这一句……‘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有一天的难处就够了。’”(马太福音6:25-34)
天色渐暗,Rye似乎看不清她的表情,深紫的暮色在她身后向自己涌来,风很大,吹起了她的披肩向自己飘来,Rye接住了披肩,说道:“听上去像某种悲哀的享乐主义……”他把披肩重新搭在她肩上,说道:“至少明天不用为丢了披肩忧虑了。”
两人相视一笑。
甲板上跑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满满抱着一只很大的泰迪熊,足足和她本人一样大。
“让我们看看你和小泰迪谁高?”史密斯船长笑眯眯地说道,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显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蹲下身来,举着泰迪熊,认真地把它在小女孩旁边摆直,惊讶地说:“看看,它比你还要高呢。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姐?”
“艾娃·哈特。”小女孩羞涩地说,她抱着她的泰迪熊跑了。[7]
“小心点,艾娃。”船长先生在后面说道。
“您好,史密斯先生。”Sherry打招呼道,她与其他几名船员也打了招呼,而后笑着说道:“我想我得去为晚餐更衣了……”她向众人致意后先离开了。
“哈哈,刚才我鸣笛,居然没有把那位小姐吓得扑入你怀中么,Rye?”一名船员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Rye带着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说道。
“下次换我与美丽的小姐散步,你们也要这么做知道么?”他笑着说道。
“我可不能保证那不会惊吓到飞过的海鸟,让它们把**的排泄物落在你身上。”另一个船员吹了声口哨。
史密斯船长仍然看着甲板上玩耍的孩子,他们跑来跑去,显然把站着的大人们当成了躲猫猫的柱子,甚至拉扯到了他们的衣服,二副亨利·韦尔德先生不禁皱起眉头,独自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去了。史密斯船长倒是很享受这种时光,一直乐呵呵的,直到被提醒该去吃晚饭了。
Rye走过一旁沉默的二副韦尔德,说道:“不去餐室么,韦尔德先生?”
“哦,马上就去。”男人仿佛惊异于突然的搭话,有些局促地说。
“不必太担心,我想白星公司是不会介意这种小失误的……”Rye看着男人似有疑惑的神情,接着说道:“我是指丢了瞭望镜钥匙这种事,实际上以前没有没有配备新型瞭望镜的时候,也航行得很好不是么?”[8]
“哦……”男人结结巴巴说道:“我……太疏忽了。”他目色一沉,敛着眉说道:“没想到路上被人撞了一下,就丢了钱包钥匙。”
“谁都可能遇到这种事,”Rye说道:“对了,你的儿子还好么?我是指,理查德。”
男人微微一愣,说道:“很好,我想……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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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等舱餐室里,衣香鬓影,鲜花清芬,黑色蝶形图案的米色大理石地板,反射着白色浮雕吊顶上的灯光,乐队正在演奏一段拉格泰姆的曲子,小提琴手华莱士·哈特利是位英俊的青年,深受上流乘客的欢迎。
女士们穿着薄如蝉翼的轻柔衣裙挽着绅士们的胳膊缓缓入场。
“看,那就是那个花花公子本杰明·古根海姆,这次他又和谁一起旅行?反正不是他妻子……”A夫人说道。(八卦二人组又出现……)
“是个法国歌手。”B夫人挑挑眉,得意地告诉她。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法国女人!”A夫人说道。
“哦?你还没看到那个玛德琳·弗斯呢!”B夫人朝着不远处努努嘴,“嫁给了比她大30岁约翰·雅各布·奥斯塔四世,她比他儿子还小呢,当然对她来说是条大鱼,她在结婚时就拿到了169.5万美元,如果那富豪死了,她不仅可以拿到500万美元的信托基金,还能得到他纽约第五大道上的豪宅呢!”
“看看她的肚子,他们不是去年12月才结婚的么?”A夫人说道,“他们还有脸在餐室出现?”
“那个Sherry来了。”B夫人指了指楼梯上走下来的女孩说道,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纱质长裙,领口边上有细碎的贴钻,与项链上宝石相映成辉,腰间是同色的丝质束带。
“那条项链看上去也价值不菲呢。”A夫人观察道,她看向楼梯旁,一名一直与别的乘客相谈的男人,转向了Sherry,只见他们一同去往船长的餐桌了,A夫人惊讶道:“那不是大副先生么?”
“是啊,有人看到他们下午在甲板散步呢。”
“我竟然不知道,天呐,我一定要快点去告诉C夫人。”
“我想不必了,实际上,正是C夫人说给我的呢。”
凯瑟琳小姐依旧穿了她喜欢的紫色衣裙,脖子上戴着足足有两英寸阔的钻石堆砌的闪亮项链,她看着餐桌中间放着的铃兰花朵形的白色台灯,说道:“这就是电气时代,没有烛台的餐桌实在是不怎么优雅。”
“要知道虽然我们的船航行平稳,但是烛火这种东西还是很危险呢小姐。”Rye说道,“如果您想要烛台,恐怕要去那个意大利餐厅了。”
“总之托马斯·爱迪生这家伙真是把餐桌气氛搞得一团糟,”凯瑟琳笑着说道,她转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哦,Sherry,你一定很喜欢他的发明,或是他的人品。”
“不,个人能被认可的成就,倒是和人品没有丝毫关系,”Sherry说道,“伟大的发明家并不一定拥有高尚的人格,虽然在我看来,他的发明也根本谈不上伟大。”
“哦?你居然也会这样诋毁伟人么,Sherry?”凯瑟琳说道。
“如果他不是为了保护直流电通行于世,为他带来利益,而打压交流电的发明者尼古拉·特斯拉的话。”Sherry面不改色地说。
“他是个天才!”玛格丽特忍不住插话道,看到众人目光投向自己时这个姑娘显然红了脸,低头说道:“我……我是说尼古拉·特斯拉先生。”
“他放弃了交流电的专利权,使交流电能永远免费流传,而且据说他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记忆非凡,能真实看见记忆中的景象,他甚至不用亲手去实验,在脑中使实验臻于完美,再着手去做……”玛格丽特谈至此有些激动,简直有些语无伦次,她接着说道:“你也喜欢,我是说崇拜特斯拉先生么,Sherry小姐?”
“我只是觉得一个天才不应当被埋没,而一名科学家应当受到公正的待遇。”Sherry笑道。
“对于特斯拉先生,我是近乎痴迷的个人崇拜呢,”玛格丽特说道,“可惜我没能见到1893年的哥伦比亚博览会,据说特斯拉先生穿着白色的燕尾服,戴着白色领结,像魔术师一样迎接观众到来,他双手接上电流,浑身散发着耀眼的白色光芒……”
“难怪你从不戴耳环呢,玛格丽特,”Sherry笑道,“我猜想特斯拉先生应该不喜欢去美术馆吧,免得看到那幅《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据说他很不喜欢女人的耳环呢,尤其是珍珠耳环。”
凯瑟琳长长打了个呵欠,说道:“我们的晚餐能到此为止了么,小姐们?我们该回去了吧。”
“玛格丽特,”她起身时说道,“回去后要先来我房间,帮我把项链的卡扣打开,天知道我要怎么自己打开它,布莱尔说她今晚要晚些回来。”
众人依次离席,女士们均回了各自的包厢,而部分男士继续去活动室高谈阔论。Rye与Sherry走在众人后面。
“至少我没有个像凯瑟琳那样麻烦的姐姐,”Sherry低声说道,“想到这里真是庆幸呢。”
Rye一笑,说道:“所以宁愿孤身一人?”
“其实寄养家庭里的那个姐姐,她……是个好人,但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去,所以反而怕她待我太好了呢,那天临走之时,她拉着我的手向我道别,期待我给她写信,那一瞬间我很愧疚,想着自己竟然当了这么多年冷血动物……”Sherry淡然一笑,说道:“也不知道她还好么?”
Rye面色一沉。
“布莱尔,你已经回来了啊。”凯瑟琳看着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女人,笑道:“我还以为你在C甲板的头等舱仆人餐厅里认识了哪位管家呢。”
“请别开这种玩笑,凯瑟琳小姐,我以为你们会结束得早。”布莱尔依旧一副不苟言笑地表情,她扶了扶眼镜,看着站在后面的Sherry,以及她身边的Rye,没有说什么。
“噢我想我该回包厢了,”Sherry说道,“晚安,Rye”
她又转身对女士们道了晚安,回了包厢。月色安静,巨人泰坦带着它沉睡的乘客在黑夜中疾行奔走,驾驶舱里昏黄灯光尤亮着,穿着船员制服的男人,看向一望无际的夜色,眉头深敛。——————
注:
[7]史密斯用泰迪熊和小女孩比身高的故事是真实的,虽然情节和对话是我编的,大概是周围乘客的回忆,或者是当时七岁的艾娃·哈特后来的自述,看到这一段莫名难过。不过,关于史密斯船长,后来还有一个小插曲,在以后的故事会叙述。
[8]亨利·韦尔德(1872.9.21-1912.4.15),曾任奥林匹克号的大副,此次泰坦尼克的ChiefOfficer,也译作大副,或是总监,应该比FirstOfficer(大副)高级,但是有Rye的话,我擅自把他降到二副了。几乎在开船前一天,原本的二副大卫布莱尔被董事会洗牌换掉,亨利韦尔德被调来,大卫布莱尔忘了把瞭望镜的钥匙交给他,以至于嘹望员没能早点发现冰山,从某种意义说也导致了这次悲剧,(这个钥匙被通灵珠宝仿照制作成纪念品还记得么)。这个故事中改动了这一点,为了和后面的故事关联,写成钥匙给了他但被小偷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