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灼光,若干年前Gin也曾目睹过,以比这更近的距离,比这刺目万倍的光芒,那种强光与热度在熄灭后仍然在眼前挥之不去,而后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余无尽的黑暗,他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视觉,以及听力。
直到他看到阳光重回大地。那第一丝和蔼的曙光,不计前嫌地点燃了生存的希望。原来我还不是审判者,他从焦黑的土地上站起来时想到,他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可惜我还活着。
他走过满目狼藉的残骸废墟,其中有动物、植物、以及同类的遗体。余下的一小部分幸存者将小心翼翼地刀耕火种、休养生息,在断绝了一切现代文明科学的情况下,即使你有满腹智慧知识,也无法徒手开辟出一个新时代。
遗留者只会在勉强填饱了肚子,对付了天敌以后,在洞穴熹微的火光中给子代讲起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繁华,会飞的铁鸟啊,远距离说话的盒子啊,他们甚至可以到达夜空中闪耀的小亮点,可以预言多年后这里又将经历毁灭。
历史口口相传成了故事,故事誊写在典籍上成了神话。至少在他们的子代学会使用太阳能之前,这些残骸有足够的时间转化为石油和煤炭。
然而他毕竟是不同的,他还有生命与时间等到下一次赦免。后来,那是新王国初成的多少年后了,匠人正在石柱上用铁镐一下一下雕刻着颁布的法典,透过疏落绿林的阳光下,他看到那个女人从方舟上款款走下,伪装成智者的样子传授先进的文明,以慈善家的形象拿出小伎俩的科技,来推进发展的进程,她华丽光鲜的礼裙,蛇尾一样长长托在地上,让这些尚难以自给自足、衣不蔽体的种族着实吃了一惊,以至于被以讹传讹成一位人首蛇身的女神。
女人在见到他时显然也略有讶异,他没能重回方舟,不过这次补给让他用残存的记忆离开了这里,他选择了去往盖亚,一个进度稍快的星球,作为重回方舟的踏板,实际上那里也是方舟最近选择作为其卫星的星球,他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
“S去哪儿了?”舱室门口传来男声的询问。“S?”V反问道,“S不是应该回往盖亚了么?当然,我指的是S‘们’。”
V看着男人投向座椅的目光,说道:“你所指的S,不是在这儿么?”“她不在这儿,要么早该醒了,六百六十六人,除了宫野志保,全部送往盖亚,传送人数应该是六百六十五,”Rye说道,“传送人数确实是六百六十五,但如果宫野志保也去往了盖亚,那传送人数就应该是六百六十六。”
“那是因为,我们还有一位客人在这儿啊,Rye”金发女人迷人地笑着。
Rye看到了另一个椅子上,背对他而坐的男人,他不易察觉地轻声冷笑了一声,继续看着女人的笑脸,说道:“查明宫野志保的去向。”
“这算是命令么?”V笑着说道,然而她丝毫不嫌弃男人生硬的语气,走到控制面板前输入了一些字符,她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Rye,说道:“坐标出现了错误,她去往的地方,恐怕什么也不是,或许应该叫,以我的经验,应该叫——虚无。”
宫野躺在一片白茫茫的空洞中,头顶没有天,身下也没有地,她支起手臂坐起,花了很久思考自己的来意,“很久”也是她的想象,这里似乎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她没有无所适从,只是静静坐着,闭上双眼,她认为自己坐在一片海滩的礁石上,海面可以风平浪静,也可以浪花滚滚而来,睁开双眼,却仍是一片空白。
唉...宫野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气,隐隐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从何而起。
“回来吧,S”一个声音这么说道。回去?回到哪里去?这里是休憩之所,有着灵魂深处的平静和安逸。
不停地呼吸,似乎在这里呼吸和心跳是唯一能做的事。她强迫自己缓慢地吸气,就像品味美酒一样感受它停留的感觉,再以更缓慢的速度呼出,直到呼吸的间隔大到不能再自欺,她不需要呼吸,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女人的图像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宫野看了一眼,继续埋下头去。
“即便我身处果壳之中,仍可以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女人的声音随之而到,“这是哈姆雷特里最不错的一句话。”她远远看着宫野,继续说道:“生还是死,这本来就不是问题,最主要是认清事实,认清自己。”
“如果不能掌控自己的意志,逃避现实,就会误入虚无之地;如果不能掌控自己的载体,躯体就是囚笼而已...Inanutshell,weareinanutshell.(总之,我们身处果壳之中)这是不容更改的前提,借由神与形的合一,才得以在世间游历。”
“回来吧,S”V走到这团蜷缩物前,确定自己的鞋尖已经进入到宫野的视线。
“我,可以不回去么?”脚前的女人从她那低垂的刘海中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话语。
“当然,这是你的选择,S”V翩然落座,一副王者的大度风范。
“呵,我的选择,我有的选么?”宫野头也不抬地反问道。“不,这是你的选择,S”V说道,“你选择了牺牲康斯坦斯,来保全自己,你甚至几次试图杀了我,难道不是你的判断,你的选择么?”
“我不知道那是康斯坦斯...我明白了,没有偶然,只有必然,上帝不喜欢掷骰子,上帝只喜欢假仁慈的给我一个六个面相同的骰子,是么?”宫野站起身来,看着V面具一样持久的笑脸,接着说道:“末日审判的预演,不过是恐吓,是威胁,是炫耀,是你们能力的展览,既然结局早已注定,何必又来向我透露剧情?纵使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可以阻止它们发生么?难道我就不用生老病死了么。”
“你确实不用...生老病死,”V笑着摇摇头,说道:“你的躯体也许会,但要知道时间法则在这里不成立,或者说时间并不是线性的。”
“康斯坦斯死了。”宫野说道。“哦,那本身就是,易耗品。”女人唇齿间蹦出这个词。
“你还真是...没有感情的动物。”“恰恰相反,感情是低等生物——也就是你们自诩的高等动物的专属。”
“Rye并没有死不是么?”V接着说道,“即使你看到他死了。”
“一唱一和的与康斯坦斯将我带入这里,利用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受害者的姿态死去,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杀了他...”宫野说道,她嘴角带着嘲笑,看着眼前的女人,“难道这也是剧本的一部分?只给演给我一个人看未免太奢侈。”
“哦?你不知道天琴星人和昴宿星人向来是水火不容的么?”V笑着说道,她转而摆出一副深沉的面色,“那还真是久远的故事呵。‘天使’萨麦尔**了人类的母亲夏娃,这是堕落的开始。无论是将那些低劣的基因融入到‘神’的血统中,还是将不同种族的基因私自融合,都是亵渎。天琴星人不会有昴宿星人绿色的眸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事实越来越难以隐藏了,这种不完美的作品被发现后不会被容忍,排除的结果就是自生自灭的放逐,他只是想重回方舟而已,真是有趣啊,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不是么?Gin杀了Rye,正如杀了亚伯的该隐,同样是神赐福的儿女,却得不到应有的眷顾。”
“赐福,还是诅咒?大义凛然地说是拯救保护,却像捣毁蚁穴一样无情地把一切收走。”
“抱歉啊,契约只包括盖亚本身,而不包括第五世代的人类。若不是方舟将80%坠向盖亚的小天体吸引走,盖亚早就千疮百孔了吧。看看方舟背负着那伤痕累累的凹痕,一天二十四时,一年三百六十日,同步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盖亚,那是多么深切的守候啊。”
一阵沉默。“要听个笑话么,S?”V突然说道,她从椅背上直起了身体,开始了这个万年不变的故事开端:“从前啊——”
“有一个虔诚的牧师,他正在布道,然而突然洪水来了,人们纷纷走了,只有他坚持站在水中,觉得上帝会拯救他。水到他的膝盖了,有人划着小舟来救他,他拒绝了,说:‘上帝会来拯救我的。’水越来越深了,他只好站在布道台上,有人开着汽艇来救他,他拒绝了,说:‘上帝会来拯救我的。’水越来越深了,他只好站在屋顶上,有人开着直升飞机来救他,他拒绝了,说:‘上帝会来拯救我的。’后来他被淹死了,来到了天堂,他质问上帝:‘我那样虔诚的信仰你,你为什么不救我?’上帝说:‘我派了小舟、汽艇、直升飞机去救你,你都不上去,难道你要航空母舰么?’”
“所以,S,你也要航空母舰么?这里可是——当代的方舟啊。”V抿起红唇笑着。
宫野看着女人的演说,“我不得不承认,你有当演员的天赋,这也是你重回演艺圈,重回地球的缘故?”“重回?我从未离开过啊,无论你从哪里降生,无论你从何处获得感召,”女人敛起那如恒星般闪烁的眸子,正对着宫野,轻轻说道:“盖亚是我们不变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