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寻程昊霖的高个子女孩,应该姓汤,倒也不害羞,直接站起来,扭了扭腰肢,贴到程昊霖跟前,刚点着的一根香烟夹在指尖,递到嘴边吸一口,放下时却搭在他肩上,还挑逗地向他脸上吹烟,我这才发现这确实是个高挑的美人,想要这样靠在他身上,没有个高身量还真是困难。“就是我在叫你,让你请看个电影怎的就这么难呢?”微落下的眉梢显得漫不经心。
“我的汤妹妹。”他语气甚是亲昵,左手抬起反搂住她的肩,让她在沙发坐下,自己则半站半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又要打仗了,你知道现在司令部里头多忙吗?”
“打打打,总也打个没完!我们少帅都说不打了,怎么还有些转不过弯来的!”汤小姐嘟着个嘴,又抽了一口烟。
一直被众星捧月却甚少开口的何小姐此时幽幽道:“就是有这些转不过弯来的,你爹正好大显身手,昊霖这样的青年将士才大有可为。”高屋建瓴的话语,似乎汤家程家都掌握在她手里。
“何姐姐说得极是极是。”程昊霖对这何小姐也极为奉承,恭维地上前替她将烟点着。如此来头,我心中充满疑惑。
汤小姐被她驳斥一下,面上挂不住,愤愤地将头扭向一边,眼皮子一翻,飞快地翻了个白眼,坐在一旁的吴小姐扯了扯她的胳膊,递了个眼色,才将她那不满的气焰按了下去。这一群根本不是我来之前想象的几个小姊妹聚聚那么简单,硝烟味弥漫,旁观这不明缘由的暗战,使得一开始她们几个心照不宣地瞧不起带来的不适消了了不少。
“开饭了,来来,来餐厅。”程虹雨适时地招呼开饭,恰好站在何小姐边上,就顺便挽起她的胳膊向餐厅走去,不忘回头朝我笑笑,弥补照顾不周的过失。我心神不宁,倒不在乎这场聚会我的地位如何,因为无论怎样在乎,我的地位就在那里—和他们并不是一路的,真不明白她为何邀请我;我担心的只是,如果吃饭都不能和她邻座,我还怎样向她打听程昊霆的去处,若是打听不到,这一趟岂不白来了?更何况,如果这样迂回的方法都不奏效,剩下的只有与程昊霖面对面地询问了,想想后者不寒而栗。
冷盘早已摆好,金陵盐水鸭是必定在里头的,还切得一块块还摆成鸭子的形状,真是讽刺;镇江肴肉倒是切得整整齐齐,码在那里,皮冻泛出芽黄的光,难怪也叫水晶肴肉;一个大盘子里放着六个碗,一人一碗的,是焦黄的糖汁下稀有的血燕;肉松海米菠菜用碗扣出个好看的球型。王府花雕鸡做的口味很好,连鸡胸肉都不柴,甜津津的口感我吃着很合口,却见汤小姐吴小姐并不喜欢,之前听口音便觉着她们和程家都是从北方来的,现在看这吃饭的口味,更印证了这一点。只剩下的何小姐不知是哪里的了。
有一个冷菜盘子里中间几颗樱桃,外头是一片片花瓣般的肉片,说是肉片,中间一个圆却是金色的。我尝了一片,才发觉中间是咸蛋黄,外头的肉味道从没吃过,其他几个客人猜不出是什么,程虹雨这才得意洋洋地说是鹿肉。瞧着冷菜的阵仗,我猜这顿晚饭,和程虹雨先前在电话里同我说的家常便饭相去甚远,实则以一桌筵席与客人拉近关系,但是程昊霖与吴小姐客客气气却不大亲近,汤小姐虽对这对兄妹一直嗔怪、甚是相熟,但从兄妹的反应看来,许多时候并不大想与她过多牵扯,看来是用来巴结何小姐没错了。按说,程家兄妹捧着何小姐、吴小姐也竭力表现恭敬,这汤小姐却不按常理出牌,对何小姐似乎一百个不满,却次次都被吴小姐暗地制止。
冷菜品完,头一个热菜叫天麻鸳鸯鸽,再上一个糟辣脆皮鱼,全然不是淮阳风味,应当也不是程家熟悉的东北风味,我举筷子的时候也少了,只每道菜上时才尝一口,倒是汤小姐快言快语,“昊霖虹雨,你们离了东北才大半年,怎么就改了口味呢?改了也就改了罢,好好的淮扬菜不吃,怎么就偏偏好黔中菜呢?”说着还瞟了何小姐一眼,何小姐吃着倒很是自得,看来她是贵州人了,我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又一心琢磨怎样寻个机会同程虹雨询问她二哥。
又上了一道菜,何小姐尝了一口,一脸惊奇,道,“这是什么?”只见汤小姐一脸不屑,用指尖指指那盘子里绛紫色的丁儿,“何小姐大概是跟着参谋长山珍海味吃得多了,连个茄子都吃不出来。”
何小姐这人不知是生来淡定,还是位高了也就犯不着轻易动气,脸上仍旧平平,只一句,“你自己个儿尝尝是不是不大一样。”
汤小姐一勺子下去,脸色变了变,却不肯服软,“不就是厨子手艺好鲜了些。”
今天的菜谱看来是程虹雨过手的,先前布菜介绍就都是她来,此刻她又要打圆场了,可这汤小姐大概一眼上看着大家尽恭维何小姐,已经忍无可忍,也不管桌布下吴小姐怎么拉扯,竟同一桌子人置气般,“你们主家都知道怎么做的了,不准开口,我倒看看就这么吃吃的茄子,还能品出个什么了不得的说法来。”
她这明摆着同何小姐作对,一时两个主都没了主意,餐桌一下子冷下去,吴小姐也伸出调羹,舀了一勺,品了品,“确实不大一样。”
“不一样什么?你倒是说啊?还不是茄子?”
吴小姐也是绞尽脑汁,却也怎么也圆不了场,冲程昊霖无奈一笑,放下调羹,双手握在胸前不做声。
何小姐已经被推在台上下不来了,却仍然沉着,“你别急啊,这不冷小姐还没吃过呢吗?”
我刚还在出神,没想到这争端这么快会落到我身上,只得在大家注视下吃了一口这不同寻常的茄子。茄子是没错,我瞟一眼咄咄逼人的汤小姐,我若是也说只是鲜了许多的茄子,非但不能给他们解围,说不定还让她冷嘲热讽一番,茄子,特别的茄子,我嚼了嚼,可我本身就不是做饭的能手,又没有遍尝天下名菜,怎么吃得出来时什么呢?倒是脑子里一遍遍过与茄子有关的轶事,有了,“这是不是茄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