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面前一棵法桐,须得三四人合抱的树干,带着碧绿鲜活的鹅掌般的树叶,倒在路中,横过来的长度恰巧将路堵得个严实。我们透过车前的玻璃,仰望天空,灰黑的天空下,雨帘织成大网。
估摸着已经下午三四点,又逢上暴雨,山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像是春季,我俩都淋过雨,衬衫在身上湿湿凉凉的。坐在车里,他不做声,我也不讲话。我揣度着,他大概在等雨小些,再做打算。
一个没留神,许是空气里的浮尘,激得我一个喷嚏。
他瞟了我一眼,“待着别动。”丢下这句话,自己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绕着倒地的梧桐树走了一个圈,浑身都已经湿透。雨水顺着车窗玻璃急速下流,倒像个刷子,我依稀看得见他头发上沾湿之后反着光,亮晶晶的,不时拿手在脸上抹水。我心里暗想,得亏了他是个短发,湿或不湿都不那么明显,若是博容那自然卷的黑发,这下可真难看了。
他将本就卷在胳膊上的袖子又朝上卷了两道,蹲下身,想要抬起树干的一头。这树看着是真沉,他蹲下便站不起身,发力了两三回,都没看到树干离地半寸。他也是累极,放开树干,蹲在一旁,沉沉地盯着树。
我看着,心里突然不是个滋味了,在车里前前后后打量一圈,竟然在后座底下发现把雨伞,犹豫了小半会儿,看见他又在做尝试,只是此刻的雨似乎更大了,只看见他周身笼在雨水击起的水雾里。打开车门,撑起伞,走到他边上。“程先生,到车里坐会儿,等雨小了再像办法吧。”
他看了我一眼,“这山里和外头不一样,这暴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的,若是大极了,怕路上的状况又多了,还是趁早回去的好。”
由于雨伞大多遮着他,我袖子上的水汇成溪流,一不注意,全灌进他衬衫领子里。他一个激灵回过头,正见得我摇头,想把脸上的水晃掉,“你自己打着,还是回车上坐吧。”他蹲在树干一侧,将它往坡下推,这下有点奏效,树干摇晃着,挪开了一些。
我把伞放在一边的地上,也蹲下身子,和他一起推。他又是一瞟,没有再说什么。
耳边传来微弱吱嘎声,我向左一看,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居然朝我们倒下,大雨将这声响覆盖。一旁的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树干上,也没有注意到左边的动静。
我一下子站起身,伸手撑住倒下的小树,才一触到便后悔了,可想抽手已经来不及,痛得我惨叫一声,被树干压着跪倒在地上,早先摔坏的膝盖又一次被碎石扎了进来。
“你干什么你!”他站起身,责怪一句。我还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他连忙揪住小树枝,将小树撂到路边。我抖抖索索地把手掌伸到眼前,树倒是和料想的一样,不重,但万万没想到,树干上还有些断裂的树枝,一下子扎进了手掌,幸亏不尖锐,倒是很粗的一团,边缘粗糙,将右手手心扎出许多许多伤口,同膝盖上一个样。
他拉上我又回到汽车里,我这才看见,膝盖已比早先更难看,中午擦破的地方,成了暗红色,许多点都在往外流血,混着雨水,一直淌到脚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帕子,折成小方块,伸向我的腿,又停在我的手边,“擦擦。”我接过帕子,皱着眉,先把手心沾着的碎屑擦了擦,伸到窗外抖落,又在膝盖上擦拭,真要命。
他突然在旁边轻笑起来,我怒视着他,他却不管,我低头将碎石砂砾挑出。
“螳臂当车,就是刚刚那个样子。”他说完又哈哈大笑,我本来愤愤地,却不知为何,被这句话逗得“噗嗤”一声,顿时又绷起脸,生气的过程中居然被嘲笑自己的话给逗笑,心里更加愤愤。
噼啪的雨声终于转小,外头变成淅沥小雨。
“这树是挪不开了。”他的话语里很是郁闷,“你等着,我跑回去叫人。”
“哎……”我看着已经变得灰暗的天色,待在不熟悉的汽车里,一个人被扔在这山路上,心里很害怕,想叫他却又抹不开面子,开不了口。
他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不成,你还是跟我一道走。”我如同获了大赦,没命地跳下车,这才发现,走了几个钟头的脚底并没有能够恢复,便在他身后一步,拖着步子。他也发现我走不快,面上微露为难的表情,我很担心他又要把我留在这里,加快了步子赶上他,却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怜悯。
他伸出右手,握住我的左臂,一个劲儿往上提,虽是姿势别扭,但腿脚不那么疼痛,加上暮色将至,一心只想赶路,也顾不了这么许多。
“做做样子,走出去几公里至多了,你还马不停蹄地往下走,你至于吗?”他轻笑着说。
我登时就火了,甩开他的手,愤愤地看着他。
“嘿,呀,我知道不是做做样子的,走吧,赶紧走。”他哈了哈腰,又架起我的胳膊。我也就借坡下驴。
“你说你傻不傻?躲到一边不就完事了?”他仍然不放过批驳我的机会。
“我看你抽不出身,我躲开了,你被砸在下面,我可怎么办?”我气急败坏起来,不识好歹。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我是行伍出身,这点儿都躲不过,老早没命了。”
“是呀,你能耐大。”我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他不再作声,只昂着头,带着我往前走。四周已是墨蓝的夜幕,路上时不时看到山上滑落的泥团与石头,还有折断的树枝。我偶尔抬头,看见他半个侧脸,从下往上的,隐约看见下颌到脖颈间是有个疤的,他有些落寞,似乎也没有那么傲慢了。
“嘟嘟”我向前看,对面亮起晃眼的车灯。他放下手,停下,只看着来的车辆。终于在我们跟前停下。后门打开,那个神似西洋画报上模特的女郎,那个莎莉小姐,程昊霖的未婚妻站在我们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