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他坐在床边瞪大双眼,一根指头指着他自己,“我说的?我什么时候说的?”他突然如得了志似的,“你倒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说的?”坐在床沿上。
“就是……”我低了头,伸出手,“喝水。”
他忙不迭地将那倒好凉着的茶杯递到我嘴边,“什么时候?我亲口说的?”突然抿了嘴,做出很生气的神色,“定是你记错了,栽到我身上。”露出那一贯傲慢的神色,微仰着头,“绝没有可能。”
漱完口,又喝了水润润嗓子,喉咙里好受许多,见他摆出副跟我理论的架势,心里一口气难平,也就没那么伤感,“我走的那天,你请了几个英国人到家里,其中还有莎莉小姐的朋友。”
他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用沉沉的音调言之凿凿,“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问冷小姐同我是什么关系,我说是我内人。”
“内人?”我喃喃重复了几遍,不可能,内人无论如何同妾都不同。
他扳正我的脸,“你为了自己的臆想,消失了两年多,是不是该罚?”
我挣扎一下,牵动脖子上撕裂般,倒抽了口凉气,惊得他急忙用手抚了厚厚绷带的地方,“我还没想好怎么罚,你倒是自己罚起自己来,别动。”
“不是你说的……”我突然领悟了什么,却觉得不合情理。
他见我的神色,先是不解,而后猜着了似的,“应该还在门口,我找她去。”
我拉了他的手,“都累了这么久了,你让她回去吧,我,我不计较了。”
他回身抱着我的肩,“你不计较,我计较。”
我顺势抱住他,久违的感受,或者说一种全新的感受,有点醉心于这样的依赖,“我们都心知肚明了,还有问的必要吗?”
“有,一定要问,不问个清楚,你永远梗在心里,你坐会儿,我去去就回。”不管不顾地跑出门。
心在剧烈跳动,他真的没有说过?
他铁青着脸将程虹雨拽进了门,她的脸色早已苍白,嘴唇泛着和脸一样的色彩,微微颤着,那彷徨的眼神倒是和方才久久不愿离开很相似,往日滴水不漏的伪装在程昊霖的怒气下全部都卸下,“冷姐姐,你没有去常德路公寓,我一天打一个电话给那里的管家,你始终没去。”
“那倒是她的不是了?”他冷笑着,“常德路公寓?这又是哪一茬?”
“大哥,是我不好,那天我没有能拦得住冷姐姐,只以为她想出去散散心,就让她去上海,想着过了那一两天,你都忙完了,我们再去陪陪她。”她边说边哭,“可到了第二天还没有消息,我才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走,我那么轻易就让她走了,我怕你怪我,就没说……”说到后来泣不成声。我这才发现后头还跟着文竹,慌张地在门口左右张望。程昊霖示意她关门进来,她便溜到了我的床边。
当时的记忆刻在心头难以忘怀,她用发颤的手写出的常德路公寓的地址还有些歪斜,当时她确实慌张,而后拉着我的手冰凉凉,当时她确是诚心的,她大概是有自己的计划,只是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里。
“虹雨,程虹雨!”程昊霖似乎并不吃这一套,不耐烦的神色攀上眉梢,“现在不跟你计较这个,我只问你,那天英国人问我冷伊同我什么关系,你说的什么?”
她一怔,也不哭了,仔仔细细思忖了下,“我不记得了,我,我五句里听得懂两三句,都是蒋小姐负责的。”
心头突然有些凉意。
“是谁说的?”程昊霖不看她,只看着我。
点点头,“是蒋芙雪说的,你的话我没听到,只听到蒋芙雪那样说。”
程虹雨脸上露出得救的释然。
“但是——”听得我还有话说,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英国人说我们的关系太近了些,妾也不太合法,虹雨就说了,是情人的关系。”
房间里一片沉寂,程昊霖突然“嗤”一下笑了,“你今儿不会承认的,我看着你那眼珠子转得比谁都快,又想说当时听错了?日子久了记错了?”
她被抢了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双手垂在身侧,很是颓唐,眼圈红着,又回到了一开始,我便觉得这个颇具演艺天赋的姑娘有点可怕,不管是骄纵还是谦逊、冷漠还是热情,都似是面具,顷刻可以换好,全然看不出哪个才是真的。“大哥,当时冷师兄的事情牵连甚广,你已经在被牵连的边缘,又做了这样偷梁换柱的事情,成败都没有个准儿,我觉得你不能再丢了英国人这层关系,否则功亏一篑。”惊人地冷静,又补了句,“我真心诚意地为你想,虽然对不住冷姐姐。”
他摇摇头,“大不了卸了官衔,牢狱之灾我都不会有。你保了我的官衔,我该谢谢你?冷伊马上是将军夫人了,是不是要我们俩一道好好谢你?”他的语气极尽讽刺之能。
事情至此,来龙去脉都很是清晰,我心说,罢了,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刚要开口打圆场,站在床边一直一言不发的的文竹突然轻轻捏了我的肩,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作声。
“我们是一家人,只剩下我们兄妹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与程昊霖正站在床尾两头,她双手握拳,和他对峙着。
“一荣俱荣。”他肯定地点头,“终于说了点儿真话,说到底,你还是想要当个将军妹妹,在社交场里四处招摇。”他语气里透着失望,右手抚了抚额头,“爹的遗嘱我知道,给你的宅子在奉天呢。”
她的眼里满是惊惶,终于沉不住气,“关外我们都回不去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常德路的公寓,你是打心底里喜欢。”他试探地看她,果真她的眼里透出点希望的光。
“住在那公寓里,下午办个茶话会,晚上过条街还有开不尽的舞会,你那骄奢的性子该改改了,那个公寓说什么也不给你,你滚到香港去,一年给你五千个大洋,供到你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