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他讥讽的双眼,嘴唇有些发颤,“四百,四百块大洋,为你奏个曲子。”
他点点头,“好,我原想着情意来的,既然你现在是想着钱,那就更好办了,陪我过夜。”斜靠着门,双手抱肩一副谈价钱的模样。
我退了一步,眼中蒙了一层水雾,时隔两年,大家终究是变了,他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不是不能分辨,而是一切徒劳。茫然地摇了摇头,“既是不需要弹琴,我就回去了。”仍旧苍白地重复方才说过的话。
他的脸僵了僵,“出个价吧。”
我看得到门锁从他腰边露了出来,走上前拧开,却打不开门,是他靠在门上,“我不陪你过夜。”轻声说了句,往里拉,门却纹丝不动。“孙老板说你是正经人,只是弹琴而已。”我转而看他,曾经大概也算个正经人,现在呢?
“你跟吴庸也一个多月没见了?”他倒是消息灵通,“好容易见一次吃个饭,被我扰了,你肯定不高兴。结果为了四百块大洋还是来了,我不信你心里就没个价钱。”
“跟你来是因为孙老板求我,如果你不是咄咄逼人用权压人,他定不会找我来。”我仰头一字一句地说。
“这么说来,还和从前一样有骨气。”两年多未见,他同过去变化不大,若是说有不同,一双眼变得更有心机和城府,泛出点狡黠。“看你这个状况,也是难得才陪客人,不是一般人。”他摸着下颌,上头有点青色的胡茬。
“程先生是有身份的人。”后面说教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原本是个有风度的人,现在不该无赖才是,“我不开价,也不陪你。”
他攥住手腕,“五千块大洋。”
他一定看到我的眼中放出希望的光。预估的钱数对我宛如天文数字,然而若是瞬间加上五千,差的就仅仅是个小缺口了。我尚在纠结当中,全能被他看穿,当作了默许。
这眼前一瞬的光被他遮天蔽日地挡住了。茶壶下跳动着的烛火和白纱帘中透过的点点路灯光芒成了这间屋子里微弱的光亮。他从门口直接将我推到床边。
恍恍惚惚间仿佛想明白方才楼梯上塞给我的糖丸是什么意思,挣扎着起来了,“有点渴,想要喝点水。”
他转身斟了杯茶,我抖抖索索地从右边口袋里掏出那颗被薄纸包着的颗粒,手指抖得厉害,几下才剥去,放入口中,他立在我跟前,“那是什么?”将茶杯递给我。
接过,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句:“没什么。”喝下去,根本不是糖丸,像黄连般苦。
饶是在夜里,也看得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陡然没了方才的柔和,虽然方才也并不柔和,此刻将杯子掼在几上,再次掐住我的下巴时,力道大得像要将我捏碎似的。
他的鼻息喷在我的鼻尖上,脸颊上,闻得到他的气息,我闭上了眼,没有退路了。
他突然狞笑道:“你以为我要吻你?熟练得知道吃那药丸,怎么连客人不吻妓女的规矩都不懂呢?”
我惊得瞪大了眼,内心有什么破碎的声响。
只因为五千块大洋的瞬间迟疑,这个夜晚格外漫长痛苦难熬,不敢说话,不敢发出声响,“妓女”两个字深深戳中了我的心,原先不是,但现在确实是了,退也退不回去。
他掐住我的脖子,手指间没有用全部的力道,只是扣着,“说句好听的就不折磨你。”
我盯着乌黑房间里勉强看得清的一双眼,一言不发。
“说你是程昊霖的女人。”他用了些力道,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原先咬住的嘴唇张开了。
他俯身咬住我的嘴唇,更是无法呼吸,当我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狠狠吻了我,而后松开了,他大喘着气躺倒在我身边。
枕上早已是一片泪,侧过身悄悄用手指揩干,“我先回去了。”
他从背后贴上,“说好的,陪我过夜。”双手抱住了我。
咬着唇,哭一会儿睡一会儿,总算熬得白纱窗帘外天际变成灰白,我知道这一夜终于结束。
他还没有睡醒,白色床单下露出一截胳膊,横在我睡过的位置上。我背对着他将旗袍穿好,走到浴室对着镜轻声梳洗,旗袍的立领下,一圈青紫,是昨天晚上他掐出来的,复又将盘扣扣好。
一回身,他堵在了浴室门口,衬衫没有扣好,睡眼惺忪,“你坐会儿,我送你。”
我低下头没有作声,默默地倒了杯冷茶,茶水已经成了深棕色,冰凉凉的,一两滴泪落在了杯子里,赶忙擦掉。等到他穿上黑色的西装,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有作声。直到他问我住哪儿,才报了个地址,只看着车窗外出神。
“收拾好东西,晚上跟我回南京。”他的语气仿佛很普通一句话。
“不去。”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平静地回了他,从前是什么样,现在更不如从前那样。
“这儿有要紧事儿?”他斜了我一眼。
“我生活在这儿。”我没有看他,南京也没有要紧事儿,我在哪儿是要紧的呢。
“你生活在这儿?”他冷笑着点头,“你在酒楼里弹琴供人取乐,你还……”他没有说下去。
我平静地说了句话,依稀记得好几年前好像同样是对他,说了句类似的话,“妓女很可耻,客人比妓女还要可耻。”
他气急败坏地敲了方向盘,没再说什么。车停在了运河边。我推开车门下去,他居然也下来了,“收拾东西。”原来没有死心。
“依依!”门口一个人突然冲我大叫,原来是小夏,站起身的时候还摇摇晃晃的,难道坐了一夜?他跑了过来,见到程昊霖拉住我的胳膊,直接冲着他脸上一拳头。程昊霖冷不防被打得弯下了腰。
后面突然冲来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将小夏架开,还给了他几拳,他被打得闷哼,我才发现后头还有一辆车跟着。
我上前拉住还要举起的拳头,“不要打他。”被程昊霖拉了回来。他啐了一口血,“住手,你是什么人!”
“我我。”小夏愣了愣,一咬牙,“我要娶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