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住于鸿的胳膊,他那只胳膊正高举着向程昊霖招呼,我的嗓音还有点颤抖,却不得不大声说,“呀,认错了人了。”已经拉着他掉转过头,准备离开这里。
“没有啊,那不是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垂下胳膊。
面前两桌一共四个人从我们左右两边站起来,慢慢走近我们,这才发现,这二楼不过十张桌子,这边半面安安静静,同那半边的热闹与楼下的喧嚣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我和于鸿两人微弓着腰,不住地点头招呼,“认错人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于鸿上前一步想从两人的空隙间过去,却被挡了回来。
“你俩是什么人?”背后传来声音,我俩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说话的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穿件夹袄长褂,黑色织锦,料子很新,虽不显花哨,但衣料绝对上乘,领口一圈貂毛,泛着油油的光。另一个,与程昊霖一样,稍稍洋派些,穿着衬衫西裤,皮大衣披在身上。那人定是程昊霖没错的,下巴上那道疤虽轻微,却绝不会认错,他不是在奉天的吗?这会儿坐在这儿干什么呢,刚才明明听到却置之不理,分明是在忙些旁的事情,不想让人认出来。
“我们是学生。”
那人上下打量一下,“口音不是关中人。”
“我们……”我和于鸿对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撒谎,该怎么撒,“南京来的。”
“南京?”三人都微微一震,那男子一个冷笑,“我懂了,前几日来了一批中央政府的人,说是来学习?就是你们?”
我俩点点头,亏得没说谎,这些事情人家都是懂的。
“你们管他叫什么?”他伸手指向程昊霖,程昊霖脸上还是以往的淡漠表情,也望向我俩。
“程,程老师。”于鸿说得有些没底气,我盘算着,到底能不能说他的名字,他此刻的身份定不如往常,不然不会故意忽视我俩,我们该编个假名字吗?挽着于鸿的胳膊没有松开。
“哼,有点意思,程老师?吴老弟?人家管你叫程老师。”另一个男子向程昊霖挑挑眉,露出点戏谑的意味,我心中松一口气,这架势,盘查算是结束了。可他被那个年长的呵斥了一下。在这儿,他姓吴,既是这样我们说他的真名应该没有关系,原本怕他换了身份没换名字,现在看来彻底换了换。可转念一想,若是那人真照着程昊霖这名字查查,照片一看便出了问题,相当于我们将他招了。
“这个程老师,叫什么?”那个年长的男子比另一个有城府许多,面上无笑。
于鸿刚要开口,我抢嘴道,“李睿晟。”
那年轻些的变了脸色,伸手指着我道:“你这个丫头,李睿晟?你们叫的可是程老师!”
我正了正脸色,“他第一天上课,同我们强调,上日下成念晟,不是成,后来。”我指指于鸿,“他就叫他成老师。”这牵强的谎不知道能不能解围。
那三人面色都缓和了,年长者却又发问,“这程老师,教你们什么?”
“法语……”我拖了拖声音,他若是让我们说句法语听听怎么办?“文学导读。”
“你们会说法语?”
“不会。”于鸿答得干脆,“法语班的学生才不会学法学文学导读,都是学旁的东西的学生有点兴趣。”
那二人不屑地笑笑,“这帮子大学生,花这么多大洋读书,也读不出个什么花头来。”,使了个眼色,一直像墙一样立在我们身后的四个人又回了自己桌子边坐下。
“他长得有多像你们那什么狗屁老师?”那年轻些的不知为何,说话这样难听。
“远看挺像的。”我咬咬唇,“走近了就……”
那年长的面色平静阴冷,从头到尾就没什么波动,瞟了一眼对面的程昊霖,程昊霖却打趣道,“一介武夫,居然还有人认我作老师,看来哪天捣鼓捣鼓,还是大有可为的。”
“带这么多个兵蛋子,你还觉得没出息?”
那边两人已经自己聊起来,这年轻的又点点我俩,“把你们俩名字写下来再滚。”那“滚”字咬得特别重,说得我心里一颤,也不敢去计较什么,于鸿拾起他丢在桌上的纸笔,将名字写下,据实相告。
“这丫头有点眼熟啊。”那年轻些的嬉笑开来,指指我问另两人,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扭过头来,拧了一下我的左手,吓得我退了一步,想要发作,却觉得不是时机,拉了拉想要上前的于鸿。
“于鸿。”那年长的眼一亮,“你爹,你爹,是那个检察委员会的?”于鸿他爹的名声果然远播。“这次和你们一起来的,有军统的人没有?”
于鸿吓了一跳,“军统?怎么会有军统?都是还没工作的学生,应该不会吧。”
年长的和气地挥挥手,又埋怨道,“二弟,你那见到年轻女人就活络的心思收收罢,这个是于少爷的女朋友。”伸手指向另一头,“于少爷,我们还要谈点事情,你们自便。”
身后还有肆无忌惮的叫嚣,“什么狗屁检察委员会,自己不打仗,在那儿两手一抄的,突然就高人一等了,到处说人叛党叛国,敢情这片江山成他们家的了,这搁古时候,就******是东厂干的活儿,什么是东厂?就是太监!我让他还有儿子!哼。”
于鸿握紧了拳,要转身争口气去,被我死死拉住,我俩对他们来说,就是以卵击石。
虽已毫无心思去吃这一顿羊肉泡馍,却不得不装得镇定自若地走向另一个角落的桌子,招呼小二点了菜,心中充塞狐疑,此刻两人却只能相顾无言,知道这四周大概都有他们的耳目,而且我们俩蹩脚的谎言,也不知道蒙了他们几分,当下自然不能谈论这事儿,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远处,程昊霖举杯向那年长的男子敬酒,年轻的放肆大笑,一齐碰杯,年长的举杯一饮而尽,眼神却突然一转,瞟向我们,吓得我低下头,细数碗里头飘着的葱花。